那是一张从小学生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边缘毛糙,泛着陈旧的暗黄。
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笔锋很用力,几乎划破了纸背:
“我叫周小娟,场务。1999年因顶撞副导演,被关在道具间三天……之后没人知道我消失了。”
林昭昭指尖在那“1999”的字样上停住,像被烫了一下。
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微博,甚至连这间剧院都还算辉煌。
一个大活人消失在道具间,就像一滴水蒸发在沙漠里,连个水痕都留不下。
“这不是昨晚的报名者。”
林昭昭的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后台撞出了回音,“名单里没有这个名字。”
沈巍在那堆乱得像鸟窝的数据线里抬起头,眼圈黑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他飞快调出昨晚的入场红外热成像图,鼠标在进度条上疯狂拖动,最后定格在角落。
“这儿。”
沈巍指着屏幕一角,“昨晚最后进场那个穿雨衣的人。心跳监测显示……每分钟只有四十下,而且极度微弱。”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看着像是重病,或者是被人搀扶着进来的。昭昭姐,有人替另一个已经发不出声的人来了。”
林昭昭看着那张纸条,清晨五点的寒气顺着脚踝往上爬。
这哪是什么密室逃脱的道具,这是有人跨越了二十年的时间,把一口咽不下去的气,硬生生递到了她手里。
突然,控制台上的警报灯红得刺眼。
“糟了,委员会那帮家伙动手了!”
沈巍骂了一句,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了残影,“他们在调用城市广播系统的底层权限,启动了‘声谱清洗’。
所有含有特定人名频率的背景音,正在被一段白噪音覆盖。”
屏幕上,代表“名字”的波形图正在被一道灰色的直线吞噬。
那是权力的橡皮擦,正准备把昨晚发生的一切擦得干干净净。
“想捂嘴?”林昭昭冷笑一声,把那张泛黄的纸条揣进兜里,“阿光,那是你的领域。”
阿光正蹲在舞台中央,耳朵几乎贴在积灰的地板上。
他没理会沈巍的焦躁,手里举着一根像听诊器一样的特制麦克风,正在收录某种人耳听不见的声音。
“地板还在震。”
阿光闭着眼,脸上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三百个人的心跳虽然停了,但共振留下的波长还在木头纤维里游走。
这不是音乐,是心跳的回声。把它录下来,以后谁敢说昨晚没发生过,就让他们听这个。”
随着阿光按下录音键,一段低沉、浑厚,像大地心跳般的低频音轨出现在沈巍的屏幕上。
“沈巍,启动b计划。”
林昭昭盯着那条正在逼近的灰色“清洗线”,语速极快,“他们能洗掉显性的声音,洗得掉早间新闻的背景乐吗?”
沈巍眼睛一亮,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名字播种’?明白了。”
就在城市还没完全苏醒的这几分钟里,一场无声的博弈在信号塔之间展开。
沈巍将阿光制作的“声纹星图”拆解成了三十段看似普通的旋律。
那是早间新闻片头的激昂过门,是交通广播里的路况垫乐,甚至是某款热门豆浆机的开机提示音。
普通人听起来,那只是一段悦耳的小提琴滑音。
但如果有谁戴着高灵敏度的骨传导耳机,就能在那段滑音的缝隙里,听到一个清晰的女声低语:“我是录音员周琳。”
一段原本平平无奇的钢琴过门,经过沈巍的调相处理,每一个重音落下,都在空气中砸出那个名字:“灯光师张伟。”
“数据植入完成。”
沈巍狠狠敲下回车键,“想清洗?除非他们把全城的喇叭都砸了。”
与此同时,侧面的监控屏幕亮起。
画面是剧院几条街外的小区门口。
那个刚离开不久的阿婆,被两个穿着制服的社区人员拦住了。
“大妈,刚才有人举报你参与非法集会,跟我们去登记一下。”其中一人伸手去拽阿婆的胳膊。
阿婆身子晃了晃,像狂风里的枯树。
她没躲,而是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那张写着“王招娣”的纸片,举到了那人鼻子底下。
“我没参加集会。”
阿婆的声音透过监控麦克风传过来,带着嘶哑的倔强,“我闺女叫王招娣,她是场记。你们可以不认她,但我认。”
周围买菜的居民围了上来,有人默默掏出了手机。
“把这段切下来。”
林昭昭看着屏幕里阿婆那张沟壑纵横的脸,眼底有些发烫,“十五秒,混进那个卫视的早间天气预报里。既然要下雨,就让他们听听雷声。”
十分钟后。
这座城市的无数个家庭打开了电视。
正在播报“局部有阵雨”的气象图背景里,隐约夹杂着一声苍老却清晰的呐喊:“但我认——”
林昭昭推开天台的门。
天亮透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阿光发来的最终合成音轨。
她戴上耳机。
那不再是单一的旋律,而是一种巨大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那是三百个名字,加上地板里残留的心跳回声,汇聚成的一股洪流。
忽然,在这股洪流的深处,林昭昭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微弱的杂音。
那不在昨晚的任何记录里。
滋——滋——
像是有什么老旧的磁带正在被强行转动。
在那段杂音里,隐约传来风吹过巨大空旷场地的呼啸声,伴随着生锈铁门被推动的“嘎吱”动静。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男声似乎在哼着一段几十年前的样板戏,调子跑到了九霄云外,却透着一股子令人心酸的熟悉感。
林昭昭猛地睁开眼,摘下耳机,目光投向了城市的最边缘。
那里是老影视基地的方向,是一片已经被时代遗弃的废墟。
“听见了吗?”
沈巍不知何时跟了上来,脸色有些发白,“刚才那段杂音……信号源不在剧院,是从那个早就封锁的‘六号棚’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