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张政委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您……您怎么过来了？”
马主任脸上那股子生意人的热切瞬间收敛了几分，换上了一种更加恭敬和谨慎的笑容。
他哪里想得到，自己就是来谈一笔蘑菇生意，竟然能惊动师一级的最高首长。
而刘干事，则是彻底懵了，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位领导，姓石，名令元，是整个师的最高军事主官。
他的目光越过张政委，直接落在了仓库门口那堆成小山一样的竹篮上，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狂热的马主任，以及站在人群中心，不卑不亢的孟昭南。
“我再不过来，我们部队的宝贝，是不是就要被地方上的同志给挖走了？”石领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这句话，说得马主任后背当场就冒出了一层冷汗。
张政委也是心头一跳，赶紧解释道：“报告领导，这是我们一号哨所家属生产委员会的同志们，自己摸索培育出的新品种蘑菇，县供销社的马主任正准备跟我们谈合作。”
“合作？”石领导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迈开长腿，径直走到了那堆竹篮前。
他没有让任何人动手，自己弯下腰，从一个篮子里拿起一朵雪山菇。
他看得极其仔细，从菌盖的厚度，看到菌柄的质感，最后放到鼻尖下闻了闻。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喜怒。
马主任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他赶紧上前一步，抢着邀功：“领导，您看，这就是我们军民合作的初步成果！我正准备把这个雪山菇，作为我们县的特色产品，向省里推广呢！”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对部队工作的支持，又暗示了这个项目的成功有他的一份功劳。
然而，石领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的注意力，全在那朵蘑菇上。
孟昭南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她不能让马主任把这场戏的主角抢走。
她上前一步，身姿站得笔直，声音清亮地开口：“报告首长，是我们一号哨所的家属们，响应上级号召，自力更生，不等不靠，才有了今天的这点小成果。马主任愿意跟我们合作，是对我们军属的认可和支持。”
她这话说得极有水平，既把功劳牢牢地按在了军属们的头上，又给了马主任面子。
石领导终于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正式地落在了孟昭南的脸上。
“你就是孟昭南？”
“是！”
“陆砚池的爱人？”
“是！”孟昭南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没想到领导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站在她身后的陆砚池，身形不动，但那挺拔的背脊，无声地表达着一种守护。
石领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转头看向张政委，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政委，家属院搞生产，这是大好事。但是，怎么搞，为了什么搞，这个问题，你们想清楚了没有？”
张政委立刻答道：“想清楚了！是为了解决军属的就业问题，增加家庭收入，让战士们在前方安心……”
“不够。”石领导打断了他，目光重新回到孟昭南身上，“你来说。”
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孟昭南身上。
这一刻，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家属生产委员会。
孟昭南深吸一口气，迎着那如山岳般沉重的压力，一字一句地说道：“报告首长！我们搞生产，挣钱是目的之一，但不是唯一目的！”
“我们是为了让嫂子们，从灶台边，从孩子堆里走出来，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找到自己的价值。
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我们军属来到这片戈壁滩，不是来当累赘的，我们是来建设的。
战士们用血肉保卫边疆，我们就在后方，用双手建设家园！”
“我们种下的每一朵蘑菇，养大的每一只鸡，都是我们扎根西北的决心！我们挣到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身为军人妻子的骄傲和底气！”
她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坎上。
那些原本只是为了赚钱而兴奋的军嫂们，此刻听着孟昭南的话，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眶瞬间就红了。
整个仓库门口，安静得可怕。
石领导那张素来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动容。
他定定地看着孟昭au南，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所有人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突然，他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强烈欣赏的笑容。
“好！说得好！”他猛地一拍手，“这才是我们部队家属该有的样子！这才是我们扎根西北该有的精神！”
他转过身，对一旁已经完全愣住的马主任说道：“马主任，你的心意，我们师党委领了。但是，这雪山菇，是我们部队家属的心血结晶，更是我们军民共建的一面旗帜，不能按普通的土特产来算。”
马主任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石领导接下来的话，彻底击碎了他想靠着雪山菇大赚一笔的美梦。
“从今天起，雪山菇列为我们师的特供物资，主要用于招待和慰问。至于销售，由我们师后勤部统一对接。”
他看着孟昭南，语气不容商量，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豪迈。
“至于价格，马主任刚才说的一块钱一斤，太低了，这是看不起我们军属的劳动成果！我做主，就按一块五一斤收！有多少，我们后勤部收多少。”
孟昭南的心脏也砰砰狂跳起来，她完全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
领导亲自下场，这已经不是生意了，这是政治任务，是天大的荣誉。
马主任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知道，这块最大的肥肉，他是吃不到了。
但他不敢有任何怨言，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领导说的是，是我格局小了！我完全拥护领导的决定。”
然而，石领导的“惊喜”还没有结束。
他指着那堆蘑菇，对孟昭南下达了新的命令：“这么好的东西，光我们自己知道不行。两天两百斤是吧？太少了！”
他大手一挥，气魄惊人。
“我再给你加个任务！我从警卫连，批给你两个班的战士，二十四小时听你调遣！帮你建培育棚，帮你干体力活！我只有一个要求，三天之内，我最少要再看到五百斤的雪山菇！”
送走了石领导和依旧处在恍惚中的马主任，整个仓库门口彻底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军嫂们将孟昭南团团围住，激动得又笑又跳。
“孟主任！你太厉害了！”
“一块五一斤啊！咱们真的要发财了！”
李桂花看着孟昭南，眼神里是彻彻底底的服气和崇拜，她现在才明白，跟着孟昭南，能得到的，远不止是钱。
只有陆砚池，在那片狂喜中，走到孟昭南身边，低声问了一句：“五百斤，有压力吗？”
孟昭南转过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质疑，只有关心。
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丝狡黠说道：“有压力，不过不是产量的压力。”
“那是什么？”
孟昭南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她凑到陆砚池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是咱们的领导大人，刚才临走前，单独给我留的最后一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