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余音涟漪
扎纸店后院,清晨的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青石板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张清玄坐在石凳上,面前的小木桌上摊开着几张照片。照片是在落雁湖水下拍的,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那扇刻满符文的石门,还有三具漂浮在水中的尸体。照片一角,那具“遗产守护会”成员的手中,确实攥着什么东西——一个暗红色的、巴掌大的小布袋。
胖子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托盘上是两碗刚熬好的小米粥,一碟腌萝卜,还有几个白面馒头。他把托盘放在石桌上,瞥了眼照片,手一抖,差点把粥洒了。
“老、老板,”胖子声音发颤,“这照片……您还留着看呢?”
“得看。”张清玄拿起一张照片,对着阳光仔细端详,“有些细节,当时在水下没看清楚。”
“那也不能一大早就看啊……”胖子小声嘀咕,把粥碗推到他面前,“先吃饭吧,热乎的。”
张清玄放下照片,端起粥碗。粥熬得不错,米粒开花,粥油都熬出来了,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膜。他喝了一口,温度正好,暖意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今天做什么菜?”他问。
“啊?”胖子一愣,“老板您想吃什么?我去早市看看。”
“随便。”张清玄夹了块腌萝卜,“做点清爽的,天热了。”
“得嘞。”胖子应道,又看了眼照片,“老板,那湖底下的事儿……咱们还管吗?”
“管。”张清玄说,“但不是现在。”
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放下碗,开始收拾照片。照片一张张收好,装进一个牛皮纸袋,放进柜台下面的暗格里。那个暗格是特制的,里面有他布下的隔绝阵法,能防止里面的气息外泄。
胖子收拾碗筷,水龙头开得很小,水流细细的,冲在碗上几乎没有声音。他洗得很慢,像是在想事情。
“胖子。”张清玄忽然叫他。
“啊?老板您说。”
“中午做鱼吧。”张清玄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去早市买条新鲜的,要活的。再买点豆腐,嫩的那种。”
胖子接过钱,眼睛一亮:“红烧还是清蒸?”
“随你。”张清玄说,“做得好吃点。”
“放心!”胖子把碗筷放进碗柜,擦了擦手,“我这就去!”
他拎着菜篮子出门了。张清玄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胡同里,这才从柜台后站起来,走到后院。
陈子轩已经在葡萄架下站桩了。他今天的状态比昨天好,呼吸均匀,腰背挺直,虽然腿还在微微颤抖,但已经能稳住核心。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在晨光中闪着光。
清风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木盒子。盒子不大,但很古朴,表面刻着茅山的云纹。
“张师兄,”清风把盒子放在石桌上,“这是明月昨晚画的符,她说对水下的阴气有克制作用。”
张清玄打开盒子,里面是十几张黄符。符纸是特制的,比普通的厚,朱砂的颜色也更深。他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符文的走势——确实有茅山正统的影子,但加入了一些变化,更适合水下的环境。
“明月有心了。”他说,“替我谢谢她。”
“应该的。”清风说,“掌门师姐交代过,要全力协助张师兄。”
张清玄点点头,没说话。他想起凌薇,那个穿着一身红衣、像一团火一样的小师妹。当年在茅山,她总是跟在他后面,师兄长师兄短地叫着。后来他出事,被废了功力赶下山,是凌薇偷偷送他,塞给他一个包裹,里面是她攒下的私房钱和几件换洗衣服。
“师兄,你要好好的。”她当时红着眼睛说。
三年了。她现在是茅山掌门,肩上的担子比他重得多。但她还记得他这个被逐出师门的师兄,还派人来帮他。
这份情,他记着。
上午九点,胡同里热闹起来。王嫂的早点摊已经收摊了,刘婶拎着菜篮子从门口经过,看见扎纸店开着门,探头进来:“清玄,今天没出去啊?”
“嗯,休息一天。”张清玄说。
“休息好,休息好。”刘婶走进来,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柜台上,“我刚去早市,看见铁柱在买鱼,挑得可仔细了。喏,这是我家自己种的黄瓜,给你们尝尝。”
篮子里是几根新鲜的黄瓜,翠绿翠绿的,顶花带刺。
“谢谢刘婶。”张清玄接过篮子。
“客气啥。”刘婶摆摆手,压低声音,“清玄,我跟你说个事。昨儿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好像听见你家后院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哭……你没事吧?”
张清玄眼神一凝:“几点的事?”
“大概……凌晨两三点吧。”刘婶回忆,“声音很轻,但我耳朵灵,听见了。像女人的哭声,又有点像唱戏,飘飘忽忽的,听不真切。”
“可能是野猫。”张清玄说。
“野猫哪有那种声音……”刘婶摇摇头,“算了算了,可能是我听错了。你晚上关好门窗,现在这世道,不太平。”
她说完就走了。张清玄站在柜台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口,眉头微皱。
凌晨两三点,女人的哭声,像唱戏。
落雁湖距离这里有几百公里,但阴气这种东西,有时候会通过某种媒介传递。他昨晚在整理照片时,确实感应到了一丝微弱的怨念波动,但当时以为是照片残留的气息,没太在意。
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他从暗格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打开,再次看那些照片。照片上的石门,符文,还有那三具尸体。特别是那具攥着小布袋的尸体——布袋是暗红色的,绣着金色的纹路,虽然在水下泡了很久,但还能看出原本的精致。
那是什么?护身符?信物?还是……别的什么?
张清玄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走到后院,从葡萄架下的工具箱里翻出一个放大镜。回到柜台后,他用放大镜仔细看那张照片——布袋的细节。
在放大镜下,能看清布袋上的金色纹路了。那不是普通的装饰花纹,是符文。很细,很密,绣工精湛。张清玄认出了其中几个符文——是“锁魂”和“牵引”的变体。
这是一个法器。作用是锁定魂魄,并牵引到特定位置。
持有这个布袋的人,在死前很可能正在使用它。他想牵引谁的魂魄?石门后面的?还是湖里其他冤魂的?
正想着,胖子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还有一块嫩豆腐,几根葱,一块姜。
“老板,鱼买回来了!”胖子把鱼举起来,“您看,多新鲜!我特意挑的一斤半的,这个大小的鱼肉最嫩。”
“嗯。”张清玄放下放大镜,“去做饭吧。”
“好嘞!”
胖子钻进厨房,很快传来水声和刀声。张清玄把照片收好,走到厨房门口,看着胖子忙活。
胖子系着围裙,动作麻利。鱼已经去鳞去内脏,洗干净了。他在鱼身上划了几刀,抹上盐和料酒腌制。豆腐切成整齐的小块,葱切段,姜切片。
“老板,今天做红烧鲤鱼炖豆腐。”胖子一边忙活一边说,“鱼先煎一下,再和豆腐一起炖,汤汁收浓,撒上葱花,那叫一个香!”
他说得眉飞色舞,手上的活儿一点没耽误。锅烧热,倒油,油热后把鱼放进去,“滋啦”一声,香气立刻飘了出来。
张清玄靠在门框上,看着。阳光从厨房的小窗照进来,落在胖子身上,给他镀上一层暖色的光。锅里的油滋滋作响,鱼在油里煎得金黄,豆腐在另一边咕嘟咕嘟地炖着,汤汁渐渐变得浓白。
这景象,很寻常,也很温暖。
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在茅山的时候。膳堂的师父也是这样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那时候他刚入门,还是个半大孩子,总是偷偷溜进厨房,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清玄,又饿了?”师父总是笑他,然后从锅里夹一块刚炖好的肉给他,“慢点吃,烫。”
那时候的日子,简单,纯粹。练功,吃饭,睡觉。师兄弟们吵吵闹闹,师父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笑。
后来一切都变了。
“老板,想啥呢?”胖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没什么。”张清玄直起身,“鱼快好了?”
“马上!”胖子揭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香气扑出来。汤汁已经收得差不多了,鱼和豆腐都浸在红亮的汤汁里,撒上翠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午饭摆在葡萄架下。红烧鲤鱼炖豆腐,蒜蓉炒青菜,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简单,但丰盛。
五人围坐。胖子给每人盛了饭,又舀了一大勺鱼汤泡饭。鱼汤浓稠,带着鱼的鲜和豆腐的嫩,浇在米饭上,米饭立刻变得油亮诱人。
“铁柱哥,你这手艺真是绝了。”陈子轩吃得满嘴流油,“这鱼炖得,骨头都酥了。”
“那是!”胖子得意,“炖了一个多小时呢,火候要足,味道才能进去。”
清风明月也吃得香。明月小声跟清风说:“师兄,铁柱哥做的饭比山上的好吃多了……”
清风瞪她一眼,但自己也忍不住多夹了几块豆腐。
张清玄慢慢吃着,没说话。他在想事情。
刘婶听到的哭声,照片上的布袋,石门上的符文,还有那三具尸体。这些碎片,正在慢慢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凤鸣班当年在湖心岛唱戏,穿长衫的人找上苏婉秋,威胁她做某件事。后来戏班全体失踪,连船都没了。几十年后,“遗产守护会”的人找到石门,带着锁魂的法器,想牵引什么。结果全都死了,变成水鬼,守在石门外。
而那扇石门后,锁魂阵在运行,每分钟四十五次的心跳频率。
它在封印什么?或者说,它在困住什么?
“老板,”胖子忽然开口,“您说……湖底下那个唱戏的女人,她是不是很可怜啊?”
张清玄抬起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觉得,”胖子挠挠头,“她死了这么多年,魂魄还困在湖底,每天晚上唱戏,肯定是有未了的心愿吧。”
“也许吧。”张清玄说。
“那咱们……能帮帮她吗?”胖子小声问,“我是说,如果她不是恶鬼的话。”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帮?怎么帮?石门后面是什么都不知道,锁魂阵有多凶险也不知道。而且还有玄冥的人在暗中盯着,随时可能出手。
但胖子说得对。如果苏婉秋不是自愿献祭,而是被迫的,那她的魂魄被困在湖底几十年,确实可怜。
“先吃饭。”张清玄说,“吃完再说。”
午饭在沉默中结束。胖子收拾碗筷,陈子轩帮忙。清风明月主动去打扫后院。张清玄回到柜台后,拿出纸笔,开始画图。
他在画落雁湖的地形图,还有湖底建筑的推测结构。石门的位置,符文的分布,锁魂阵的可能阵眼……一样样画出来,标注清楚。
画到一半,他停下来,看着图。
图上的线条交错,像一个精密的机械。但这个机械的核心,是那扇石门,和石门后的东西。
他在图上写下几个字:
苏婉秋的执念是什么?
凤鸣班为什么会全体失踪?
穿长衫的人想要什么?
锁魂阵在困住谁?
问题很多,答案都在湖底。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钥匙,打开那扇门,解开这个缠绕了几十年的谜团。
至于风险……
他看了眼后院。胖子正在擦桌子,动作笨拙但认真。陈子轩在跟清风学画符,一笔一划很专注。明月在浇花,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这些人,现在是他的责任。
他不能让他们出事。
所以,必须更谨慎,更周全。
张清玄深吸一口气,继续画图。笔尖在纸上滑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纸上,把墨迹照得发亮。
窗外,胡同里传来卖豆腐的吆喝声,小孩的嬉闹声,自行车铃铛声。
寻常的一天,寻常的午后。
但在几百公里外的落雁湖底,那扇石门后,某种东西正在等待着。
等待着有人来,打开封印。
等待着,了结这段跨越了几十年的恩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