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别回头！”墨菲斯嘶哑的吼声在震颤的通道里回荡，几乎被身后越来越响的、如同万千玻璃同时碎裂又重组的怪响淹没。
陈沦被莉娜半拖半架着，沿着主通道向防空洞深处狂奔。麻痹的半边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却带来更剧烈的酸痛和无力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灼热的砂砾，胸口那枚规则结晶的裂痕处，此刻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刺痛，而是一种濒临爆裂的尖锐灼烧感，仿佛有熔岩正试图从内部将它撑开。
身后，临时指挥点房间的方向，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震动和噪音。一种肉眼可见的、色彩无法形容的“扭曲”正沿着通道蔓延而来。那不是光，也不是烟，更像是空间本身在痉挛、溶解、又胡乱地拼凑。墙壁的混凝土表面浮现出如同油画被水浸湿后又干燥的怪异纹路，时而凸起，时而凹陷；地面上的积水无端地沸腾、冻结、又化作闪烁的晶体粉末；空气变得粘稠，密度不均，奔跑其中如同穿过温度、阻力完全随机的不同水层。
这就是无序喷发。规则结构崩坏产生的乱流，正在将那片区域乃至相连的通道，拖入无法预知的混沌。
“左转！进前面的加固门！”墨菲斯对这里的地形似乎比地图更熟悉，指着一个岔路口喊道。
三人跌跌撞撞冲进一扇厚重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密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莉娜和陈沦用尽最后力气将它勉强推回原位，墨菲斯则迅速摸索着门内侧一个手动旋转的锁定阀。
“咔哒……嘎吱……”阀门转动，门栓落下，将恐怖的喧嚣稍稍隔绝在外。但门板本身已经开始轻微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缝处有丝丝缕缕色彩扭曲的“气息”渗入，触碰到旁边的墙壁，立刻留下一道道融化又凝固的怪异痕迹。
这是一个小型储藏间，或许曾经存放重要物资。空间不大，没有其他出口，只有一些空置的铁架。头顶一盏老旧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将三人剧烈喘息、汗如雨下的脸庞映照得阴晴不定。
“暂……暂时安全？”莉娜背靠着冰冷的铁架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左臂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又渗出血迹。
“安全？”墨菲斯苦笑着，也瘫坐下来，摘下破碎的眼镜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是延缓被同化的时间。无序喷发的影响范围会不断扩大，规则乱流会渗透每一个缝隙。这扇门挡不了多久。我们需要找到更深、结构更稳固，或者……有天然规则锚点的地方。”
陈沦靠着门板滑坐，大口喘气，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胸口衣料下那隐约透出的、不稳定的微光。结晶的裂痕在扩大，他能感觉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次更强烈的悸动和灼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着要破壳而出。脑内那沉寂许久的齿轮虚影，此刻也开始模糊地转动，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生涩的摩擦声。
“你怎么样？”莉娜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暴起的青筋。
“结晶……快不行了。”陈沦的声音沙哑，“喷发的乱流在刺激它，也刺激我体内的东西。”他顿了顿，看向墨菲斯，“你之前说，破坏图案可能引发提前喷发……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墨菲斯迎着他的目光，疲惫地点点头：“协会对一些古老的、失败的实验有过零星记录。‘催化剂’配合特定引导仪式，可以短暂地、定向地撬动规则薄弱点，制造可控的‘门缝’或能量释放。但如果引导失败，或者稳定性被破坏……”他指了指密封门的方向，“就是外面那样。规则失去约束，相互冲突、湮灭、增生，形成一片短暂的、自我吞噬的混沌领域。任何陷入其中的物质和能量，都会被随机地扭曲、分解、重组，直到这片混沌因为能量耗尽或外部规则压力而自然平复——但平复后的区域，物理常数和现实结构都可能永久改变。”
“清洁工想制造这个？”莉娜难以置信。
“他们原计划可能是可控的定向喷发，针对某个特定目标或用于达成某种目的。我们的干扰，还有陈沦最后那一下，让一切失控了。”墨菲斯叹了口气，“现在，这片混沌领域会像癌变一样扩散，直到达到某个平衡点。我们必须在被它吞噬前，找到出路，或者……”
“或者什么？”
墨菲斯看向陈沦，眼神复杂：“或者，利用你体内那块‘钥匙’碎片。沙漏的理论，你听说过吗？最小的核心碎片，可能含有原始阵列的协议备份。如果能在这种高规则扰动的环境下激活它，或许……能在这片混沌中，短暂地开辟出一小片相对稳定的‘秩序领域’，甚至找到混沌的‘脉络’，引导我们出去。”
“用那个青铜板？”陈沦想起沙漏给的引导器。
“那是外置的激发装置，降低直接使用碎片对你意识的冲击。但现在……”墨菲斯看了看那扇正在被侵蚀的密封门，“我们可能没有安全使用它的时间和环境了。直接尝试用你自身的意志去触碰、引导碎片，风险极高，很可能瞬间被碎片反噬或混沌吞没。”
“还有别的选择吗？”陈沦反问，声音平静得可怕。胸口的灼热感越来越强，脑内齿轮的转动声也清晰起来，甚至开始与门外传来的、混乱的规则噪音产生某种诡异的共鸣。褪色的世界，正在他感知中重新变得“鲜艳”起来——以一种疯狂、无序、充满毁灭性的方式。
莉娜抓住陈沦的手臂：“不行！太危险了！我们再找找别的路！”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重的撞击声从密封门外传来，不是规则乱流的侵蚀，而是某种实体的、有节奏的撞击。伴随着隐约的、被扭曲了的电子合成音：“……检测到生命信号……执行……回收或清除……”
清洁工！他们竟然没有完全撤离，或者有单位能在这种环境下短时间活动？
“是‘清道夫’！”墨菲斯脸色一变，“它们有基础的规则抗性外壳和强韧的机械结构，能在轻度混沌区行动！它们在执行最后的清理程序！”
“咚！！”又是一次更猛烈的撞击，厚重的钢铁门板向内凸起一个恐怖的弧度，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变形声。色彩扭曲的气息从变形的缝隙中大量涌入，房间内的空气开始波动，铁架的表面浮现出水波般的纹路。
没有时间了。
陈沦深吸一口气，那气息灼热，带着铁锈和混乱的味道。他推开莉娜的手，挣扎着站起来，背对着那扇即将被攻破的门，面对着莉娜和墨菲斯。
“帮我争取一点时间。”他看着莉娜，“挡住它，一下就好。”
“陈沦！”莉娜还想阻止。
“这是唯一的路。”陈沦的目光转向墨菲斯，“如果我失控……你知道该怎么做。”
墨菲斯嘴唇动了动，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布满刻痕的金属圆柱体——协会的紧急抑制器，对深度共鸣者或规则实体使用，效果未知，但通常意味着终结。
莉娜看着陈沦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扇即将破碎的门，猛地一咬牙，从地上捡起一根脱落的铁架支杆，挡在了陈沦和门之间。“你快一点！”她背对着陈沦喊道，声音带着颤音，但握杆的手很稳。
陈沦不再犹豫。他闭上眼，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向胸口那枚即将破碎的规则结晶，以及其下那蠢蠢欲动的、属于“源齿轮阵列”最小碎片的灼热核心。
他不再试图压制，不再抗拒那随着混沌乱流而越来越清晰的齿轮转动声和体内纹路的躁动。相反，他尝试着去“倾听”，去“感受”，去主动触碰那份源于自身、却又无比陌生的狂暴力量。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冰层彻底断裂的脆响，从他胸口传出。
规则结晶，碎了。
并非化为粉末，而是在破碎的瞬间，释放出积蓄已久的、冰寒与稳定之力，如同一圈苍白的涟漪，猛地扩散开来，暂时将涌入房间的混乱气息逼退少许。但这股力量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般从胸口、从四肢百骸、从意识深处涌出的灼热洪流！
“呃啊——！”陈沦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后仰。皮肤下的青铜色纹路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浮现、蔓延，如同活过来的电路，瞬间爬满了他的脖颈、脸颊和手臂。他的双眼猛然睁开，眼白部分被细密的、同样青铜色的血丝覆盖，瞳孔深处，一点冰冷的、如同最精密齿轮倒影的金属光泽骤然亮起。
脑内的齿轮虚影不再是模糊的转动，它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巨大，占据了整个意识的“视野”，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运转！每一个齿牙的啮合，都带来海啸般的信息碎片和规则回响。
门外的无序混沌，门内莉娜和墨菲斯的生命气息，脚下大地的结构，空气中游离的规则乱流……一切的一切，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既清晰又狂暴的方式，涌入他的感知。不再是褪色后的模糊直觉，而是过度曝光、充满噪音和撕裂感的“全频段接收”。
他看到了“线”。无数混乱、纠缠、断裂、又胡乱重接的规则之线，充斥着整个空间，尤其在门外，它们拧成一团疯狂蠕动的彩色乱麻。他也看到了那正在撞击房门的“清道夫”——一个由相对稳定、但充满攻击性规则的坚硬线条构成的核心，在乱麻中艰难地移动、撞击。
他还看到了……自己体内。一团极度复杂、不断自我解构又重组的青铜色光旋，中心是一个微小但无比致密、散发着古老威严气息的几何结构——那就是碎片的本体。此刻，它正贪婪地吸收着外界的混沌规则，并试图将陈沦的意识拉入其中，融为一体。
不能沉沦！陈沦用残存的意志对抗着吞噬，将剧痛和混乱的感知转化为行动的指令。他需要秩序，需要稳定，需要……“协议”！
他将全部精神，如同投枪般，刺向体内碎片那个致密的几何中心。没有青铜板引导，只有最粗暴、最直接的意志冲击。
“嗡——————————！！！”
一声远超人类听觉上限、直接作用于灵魂和规则层面的低沉鸣响，以陈沦为中心爆发开来！
他体表奔流的青铜色纹路光芒大盛，骤然投射到空中，并非散乱，而是自动交织、组合，瞬间在他身前勾勒出一个缩小了无数倍、但结构与锚点齿轮和沙漏青铜板上的纹路都有相似之处的复杂虚影——一个极度简化的、残缺的“源齿轮阵列”投影！
这投影一出现，房间内混乱的规则之线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猛地一滞，然后开始朝着投影方向微微偏转、捋顺。门外那团蠕动的规则乱麻，也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和梳理迹象。
“就是现在！”墨菲斯大吼。
“砰隆！！！”
密封门终于被“清道夫”撞开一个大洞，扭曲的金属向内翻卷。一台形如钢铁蜘蛛、外壳闪烁着抵抗混沌侵蚀微光的机械单位，将前半部分节肢和狰狞的传感器阵列探了进来。
莉娜早已蓄势待发，在门破的瞬间，手中铁杆如同标枪，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清道夫”头部传感器阵列最中央的暗红色光点猛刺过去！
“清道夫”反应极快，一条副肢抬起格挡。
但就在这一刻，陈沦身前的残缺阵列投影光芒一闪。
“清道夫”体内那相对稳定的规则线条，极其短暂地……紊乱了一瞬。
格挡的动作慢了微不足道的一拍。
“噗嗤！”
铁杆尖端，在莉娜全力的投掷和混沌环境对“清道夫”外壳的微弱削弱下，竟然奇迹般地刺穿了那层坚固的防御，深深扎入了传感器阵列的核心！
暗红色的光点疯狂闪烁，然后熄灭。“清道夫”探入室内的半截身体剧烈抽搐起来，节肢胡乱划动，发出短路的噼啪声。
而陈沦，在投影闪现的刹那，捕捉到了门外那片混沌乱流中，几条因为投影影响而短暂变得相对“顺直”的规则之线。这些线，指向防空洞更深处的某个方向，那里的混乱程度似乎……略低一些？
“那边！”陈沦嘶声喊道，指向那个方向，口中的鲜血和鼻腔涌出的金属颗粒滴落在地，立刻被混乱的规则侵蚀成怪异的气泡。他身前的投影闪烁不定，维持得极其艰难，他整个人也在剧烈颤抖，皮肤下的纹路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解。
墨菲斯毫不犹豫，率先从那被“清道夫”残骸半堵住的破口钻了出去。莉娜回头看了一眼陈沦，一咬牙，也钻了出去，然后伸手：“陈沦！快！”
陈沦踉跄着向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和熔岩上。在他踏出房门的瞬间，身前的残缺投影再也无法维持，“啪”地一声碎裂成漫天光点，迅速被周围的混沌吞噬。
失去了投影的梳理，周围的规则乱流再次汹涌扑来。但陈沦脑海中，那几条“顺直”线路的方向却清晰地烙印下来。
“跟我……走！”他嘶吼着，凭借着碎片激活后残余的、对规则混乱的最后一缕敏锐直觉，朝着那个方向，跌跌撞撞地冲入色彩扭曲、光影怪诞、仿佛噩梦具现化的混沌通道。
莉娜和墨菲斯紧随其后。
身后，是逐渐被混沌吞没的储藏间，和那台仍在抽搐的“清道夫”残骸。
前方，是未知的深层黑暗，和唯一一丝渺茫的、由破碎的“钥匙”在无序中强行指出的生存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