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农历正月初六,商铺开业、工厂复工。
香江的年味儿还未散去,街头巷尾依旧飘荡着炮仗的硝烟味。
“方氏食品厂”的大铁门早已敞开。虽然主体工程的脚手架还没全拆,但一号和二号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已经试探性地响了起来。
“成了!成了!”
李长武一身西装笔挺,大步流星地朝刚刚下车的方源赢了过去。眼中全是亢奋的光芒。
“早上刚刚调试完成的!一分钟能切一百二十块面饼!这效率,简直就是印钞机啊!”
说着就要拉方源往车间里钻,语气急切:
“仓库里现成的面粉和棕榈油成堆!
我也跟工人们动员过了,大家伙儿劲头足着呢!
咱们这就开足马力,先造他个几万箱出来,你说呢?”
方源被大舅这股子急性子逗乐了,停下脚步把李长武拉到了旁边还没装玻璃的临时办公室里,递过去一支烟。
“大舅,您先别急着印钞票。”
方源帮他点上火,自己也靠在窗边,看着外面忙碌的工人。
“这做买卖,跟种地不一样。种地是只要粮食收进仓里就算成,可做买卖……东西卖出去了,那才叫钱。
堆在仓库里,那就是废纸,还得喂老鼠。”
“现在这些工人们刚刚上手,业务还不熟练,产量也不稳定,渠道没通,广告也没打,您这就几万箱几万箱地造,回头卖给谁去?”
李长武愣了一下,夹着烟的手停在半空:“那……那咱们这就干看着?”
“当然不。”
方源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
“先试车,搞个三五吨样品出来。”
方源大手一挥:
“找些嘴皮子利落的年轻人,给他们提成,组建专门的销售团队,把这些面送到全香江的百货公司、士多店(杂货铺),甚至街头的大排档去!”
“现场冲泡!让人家免费尝!告诉他们,这叫‘方师傅方便面’,以后满大街都有得卖!”
“先试试水,造造势。”
李长武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肉疼地点了点头。三五吨面粉可不少了,内地现在还闹饥荒呢。
“还有,定价的事儿,咱们得合计合计。”
方源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写下几个数字。
“大舅,您算过没?现在香江一个普通工人,如果不去码头扛大包,进厂打工,一个月也就一百到两百块港币。”
“咱们给工人的工资虽然高点,但也差不多这个数。”
“一顿饭,如果超过五毫(0.5元),他们就得犹豫;超过一蚊(1元),那就是过节了。”
李长武拿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了一阵:
“咱们这面,用料足,还有那个酱包……我核算了一下,如果不算人工和折旧,光原材料成本,一块面饼大概在三毫左右。”
“这就对了。”
方源敲了敲黑板:
“加上百分之十五的利得税,还有运输、渠道的分成……咱们的出厂价,定在八毫!”
“终端零售价,也就是士多店卖给老百姓的价格,定在一块钱!最高不能超过一块二!”
“一块钱?”李长武皱眉,“这利润……是不是太薄了?日清那边的洋货,听说都卖到两块多了。”
“新产品刚上市,卖的价格高一点再正常不过,都还没找准定位呢。”
方源笑呵呵道:
“方便面这种东西走高端市场是行不通的。说到底他就是个速食!是简餐!是给那些没时间做饭、又想吃口热乎的穷苦人准备的!”
“如果吃一包面比去大排档吃碗云吞面还贵,谁买你的账?”
“我们要的是走量!是让它成为香江人的‘第二主食’!”
“只要全香江三百万人,每个人每个月吃我一包面……大舅,您算算那是多少钱?”
李长武手里的算盘珠子一拨,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薄利多销,这才是工业化生产的恐怖之处!
“行!听你的!”李长武狠狠把烟头掐灭,“一块钱!咱们就卖一块钱!挤死那帮小鬼子!”
方源见大舅开了窍,又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图纸,拍在桌上。
“还有,大舅。这食品厂,既然叫食品厂,就不能只做方便面。”
“这些……您拿回去让实验室的那帮师傅们研究研究。”
李长武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画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旁边还标注着简略的配方:
“薯片(切片油炸马铃薯)?”
“牛轧糖(花生奶糖)?”
“果味棒棒糖?”
“这些……能行吗?”李长武有些怀疑。
“太行了!”方源眼中闪烁着金光,“大舅,您别小看这些零嘴儿。有时候,女人和孩子的钱,比男人的钱好赚一万倍!”
入夜,半山麦当劳道。
豪宅的餐厅里,水晶吊灯洒下柔和的光。
晚餐很丰盛,但陈雪茹却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手里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眼神时不时地瞟向主位上的方源。
“雪茹姐,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娄晓月给她夹了一筷子清蒸东星斑,笑着问道。
“啊?没……没有。”
陈雪茹回过神来,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有些幽怨地看了方源一眼:
“方老弟,这年也过完了,元宵都快到了。我这……总不能天天赖在你们家吃白饭吧?”
“我这人你也知道,闲不住。来前儿咱两商量的事儿……”
娄晓月比方源先开口,闻言放下碗,拉住陈雪茹的手,柔声道:
“雪茹姐,你说什么呢?家里这么大,还差你这一双筷子?你就安心住着,陪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娄晓月心里却有着自己的盘算。
结婚大半年了,自己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虽然源哥一直安慰她说没事,但在这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年代,尤其是守着方家这么大的家业,她这个主母的压力,其实比谁都大。
看了一眼风韵犹存、身段丰腴的陈雪茹。
这女人虽然年纪大了点,但生过孩子,证明是块“好地”。
而且知根知底,又是依附方家生存,就算进了门,也影响不到自己大房的地位。
与其让源哥以后在外面被那些不知根底的狐狸精勾了魂,弄出些庶长子之类的麻烦事,倒不如……把这个现成的收进房里?
哪怕是为了给方家开枝散叶呢?
想到这儿,娄晓月看向陈雪茹的眼神,愈发地温柔和……意味深长。
“咳。”
方源哪里知道自家媳妇已经在琢磨着给自己“纳妾”了,他擦了擦嘴,接过话茬:
“陈姐,生意的事儿,我正想跟你说呢。”
“你之前去街面上考察,情况怎么样?”
提到正事,陈雪茹立刻来了精神,也不矫情了。
“我看过了。”她皱着眉摇了摇头,“情况不太乐观。”
“香江这鬼天气,大冬天的都十几度,咱们北方的皮货生意是别想了,穿出去得捂出痱子来。”
“至于成衣旗袍……”
她叹了口气:“我也走访了不少地方。这边的有钱人,都讲究个‘私家裁缝’,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街头巷尾全是那种前店后厂的裁缝铺,人家做的就是熟客生意。”
“咱们要是开个高定店,哪怕手艺再好,没个三年五载的口碑积累,很难从那帮上海帮的老裁缝手里抢食吃。”
方源闻言,并没有失望,反而轻轻点了点头。
“跟我预想的差不多。”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雪茹:
“雪茹姐,既然那条路走不通,那咱们就换个思路。”
“怎么说?”陈雪茹一愣。
“开裁缝铺能赚几个钱?”方源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霸气,“咱们要搞就搞大的,直接开工厂!”
“工厂?!”
陈雪茹吃了一惊。
“对!”方源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指着山下那片璀璨的灯火。
“就在九龙,或者深水埗那边,找个大厂房!招他几百个、上千个熟练女工!”
“做大路货?”陈雪茹眉头皱得更紧了,“那种地摊货能有几个利润?还得养那么多工人,不得赔死?”
“谁说做地摊货了?”
方源回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本地市场才多大?三百万人口,就算一人买一件,又能有多少利润?”
“雪茹姐,把眼光放长远点。”
“香江可是个自由港,咱们做的衣服,不只要卖给国人,还可以卖给洋人!做出口嘛!”
“出口?卖给洋人?”陈雪茹被方源这天马行空的想法给震住了,“可……洋人穿啥咱们也不知道啊?咱们做的样式,人家能认?”
“这有什么认不认的,好东西在哪里都抢着卖!”
方源走回桌边,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你忘了?之前在四九城,我给你画的那些图样了?”
陈雪茹一怔,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方源之前画的那些“奇装异服”——
那种收腰的大摆风衣、那种只到膝盖上面的百褶裙、还有那种裤腿像喇叭一样的长裤……
当时她只觉得新奇、大胆,甚至有点离经叛道。
现在回想起来,这几天在香江街头看到的那些外国画报上,似乎……也没见过几种这种风格的打扮?
“你是说……”陈雪茹的呼吸急促起来。
“没错!”方源肯定地点头,“那是未来的时尚!是潮流!”
“咱们不做跟风者,咱们要做潮流的制定者!”
“前期就用那几个图样打开局面!不够我再画!”
“香江本地的棉纺厂不计其数咱们直接从他们那里采购,成本高不到哪里去,再加上石硖尾、调景岭的无数难民家属、女工,还有我脑子里的这些图样……”
方源看着陈雪茹,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
“成本低、款式新、质量好!”
“只要这批货一旦推向欧美市场,那就是降维打击!”
其实,方源心里还有一层更深的算计没说出来。
利润?那是其次。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在香江这个殖民地,什么最重要?
人!
如果他手里握着一家拥有几千名女工的成衣厂,那就意味着他掌握了几千个家庭的生计!辐射出去,就是几万人口!
跟食品厂是一个道理。
将这些人攥在手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选票!地区稳定、治安,还有充足的税收!
港英政府想动他?
那得先问问这几万张等着吃饭的嘴答不答应!
这,才是他方源在香江安身立命、跟鬼佬、财团们博弈的“金钟罩、铁布衫”!
“雪茹姐,”方源向陈雪茹伸出手,目光诚恳而炽热,“这个香江‘成衣女王’的位置,我打算扶你去坐,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雪茹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只觉得心跳如鼓。
不仅仅是因为那宏大的商业蓝图,更是因为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迷醉的掌控力和自信。
这一刻,她眼中的爱慕几乎要溢出来。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湖平静下来后,陈雪茹猛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方源的手掌。
“敢!”
“只要你敢出钱,老娘就敢陪你疯一把!”
一旁,娄晓月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和陈雪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情意。
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端起酒杯,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嘿嘿,有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