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王胖子大显身手做的。比起吴邪那仅限于“把食物弄熟”的厨艺,胖子的手艺堪称专业级别,几道家常小炒色香味俱全,连对食物向来没什么要求的张琪琳都多动了几筷子。
饭后,吴邪习惯性地要收拾碗筷,却被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张起灵抢先了一步。
他动作麻利地将碗碟叠好,端去了厨房,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清晰而规律的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轻响。
吴邪看着厨房方向,有些愣神,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句:“还挺自觉……”
胖子凑过来,嘿嘿一笑,压低声音:“看见没?这就是‘战利品’的自觉性!白捡一劳动力,不亏!”
吴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待张起灵刷完碗出来,吴邪想起张琪琳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他立刻拿出医药箱,准备像早上那样(自认为)小心翼翼地给她处理。
然而,他刚拿起消毒药水,就被眼疾手快的胖子一把截胡了。
“哎哎哎!打住!打住!” 胖子抢过药瓶,一脸“你可别添乱了”的表情,“小祖宗,这细致的活儿还是让胖爷我来吧!琳妹子这可是手,金贵着呢!不是木头桩子随便你戳!你早上那手重的,我看着都疼!也就琳妹子脾气好,惯着你胡来!”
吴邪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反驳:“……死胖子!你嫌弃我!我哪有那么笨!”
“有没有你心里没数吗?” 胖子一边动作熟练地开始给张琪琳拆旧纱布,一边毫不留情地继续数落,“上次你给胖爷我贴个创可贴都能贴歪!琳妹子这伤口这么深,让你来?那不是换药,那是二次伤害!”
吴邪被怼得哑口无言,看着胖子那轻柔又专业的动作,再回想自己早上那笨手笨脚的样子,顿时蔫了下去,像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他蹲到张琪琳旁边,仰起脸,眼神里带着点不确定和小委屈,小声问她:
“琳琳……我……我真的这么笨吗?连换个药都做不好?”
张琪琳正低头看着胖子给她清理伤口,闻言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吴邪一眼,然后又看向还在喋喋不休的胖子,语气平静无波地吐出两个字:
“没有。”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目光落回吴邪那包扎着的右臂上:
“一会儿,我给你的胳膊换药。”
这话一出,吴邪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刚才那点沮丧立刻烟消云散,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用力点头:
“好!”
但高兴了没两秒,他又看了看张琪琳那同样包裹着纱布的左手,犹豫道:
“琳琳,要不……还是让胖子来吧?你的手也……”
张琪琳直接打断了他,看着他的眼睛,清晰地重复:
“没事。”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让吴邪把后面劝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于是,在胖子给张琪琳换好药、重新包扎妥当后,就变成了张琪琳用她没受伤的右手,仔仔细细、动作轻柔地给吴邪右臂的伤口清理、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吴邪乖得像个大型玩偶,一动不敢动,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张琪琳专注的侧脸。
胖子在一旁看着这“双向奔赴”的换药场景,嘴角抽搐,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背景板,默默收拾好医药箱溜去客厅看电视了。
夜色渐深。
吴邪率先洗好了澡,穿着宽松的睡衣,顶着一头半干的软发从浴室出来。
一进卧室,就看到张起灵依旧穿着那身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深色衣服,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孤直而寂寥。
吴邪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这间不算大、但还算温馨的卧室,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又上来了。
他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衣柜前,翻找起来。
他拿出一套自己没怎么穿过的、比较宽松的棉质睡衣,又拿了全新的牙刷牙膏、毛巾和浴巾,一股脑地塞到张起灵怀里,语气有些磕绊:
“张…起灵,你…你去洗漱一下吧。洗手间在那边。” 他指了指浴室方向,“睡衣你…你先穿我的吧,我看我们身材差不多,你将就一下。浴巾毛巾都是新的。”
张起灵抱着那堆带着淡淡皂角香气的衣物和用品,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眼,看向吴邪,那沉寂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闪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干涩:
“嗯。好。”
说完,他便抱着东西,默默地走向了浴室。
吴邪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紧张。跟一个顶着“琳琳”脸、但完全是陌生人的家伙同住一室,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过了好一会儿,浴室的水声停了。张起灵穿着吴邪那身的浅色格子睡衣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颈边,还在往下滴着水珠。
吴邪正坐在床边擦自己半干的头发,一抬头看到他这副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人……头发还在滴水呢!这要是直接躺床上,床单被子还能要吗?晚上怎么睡?
几乎是下意识的,身体快于大脑思考,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得什么陌生和别扭了,一把拉住张起灵的手腕,将他拽到床边坐下。
“头发!头发得擦干!不然没法睡!” 他嘴里念叨着,动作熟练地拿起自己刚才用的干毛巾,盖在张起灵还在滴水的头发上,开始胡乱地擦拭起来。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毛手毛脚,但非常认真,嘴里还不停地碎碎念:
“真是的……洗完头不擦干就出来,会头疼的知不知道?”
“琳琳就总这样,我说了多少次了……”
“头发这么长,更不容易干了,得用吹风机……”
他说着,又丢开毛巾,跑去拿了吹风机过来,插上电,呼呼地就开始给异灵吹头发。
张起灵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极其配合地微微低下头,任由吴邪在他头上“为非作歹”。
他那双向来锐利警觉的眸子此刻微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周身那冰冷生人勿近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仿佛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错位的温情。
吴邪专心致志地跟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战斗”,直到感觉手下发丝变得干爽蓬松,才满意地关了吹风机。
做完这一切,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自己不合身睡衣、头发被自己揉得有些乱糟糟、却异常安静温顺的“张起灵”,猛地一下回过神来!
他……他刚才都干了什么?!
他把对待琳琳的习惯,完全套用在这个陌生人身上了!
吴邪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像是煮熟的虾子,触电般猛地收回手,后退了两步,手足无措地看着异灵,结结巴巴地道歉:
“对……对不起!我……我越界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就是习惯了……给琳琳……”
他越说声音越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起灵抬起头,看着吴邪那副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沉寂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柔和。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
“无事。” 他顿了顿,看着吴邪依旧通红的脸和不知所措的样子,主动移开了视线,看向那张不算宽的木床,问道,“睡吧?”
他说完,便率先动作,很自然地躺在了床的外侧,给吴邪留下了靠墙的、相对更有安全感的内侧位置。
吴邪看着他这一连串流畅自然的动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别扭地“哦”了一声,磨磨蹭蹭地爬到床的内侧躺下。
两人并排躺着,中间隔着一道不算宽也不算窄的“楚河汉界”。陌生的气息,尴尬的沉默,在黑暗中弥漫。
吴邪僵硬地躺着,一动不敢动,觉得自己今晚肯定要失眠了。
他憋了半天,还是觉得有必要提前打个预防针,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那个……我……我睡觉不太老实……以前跟胖子一起住的时候,他总是说我睡着以后满床打滚……你……你多多担待……”
黑暗中,旁边传来张起灵平静无波的回应:
“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吴邪原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得彻夜难眠,但或许是因为白天精神消耗太大,又或许是身边人那过于平静的气息影响,他躺着没一会儿,意识就开始模糊,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他睡着了。
而且,胖子说得没错,他睡觉是真不老实。
起初只是无意识地翻身,然后就开始在被子里蠕动,好像怎么睡都不舒服似的。被子被踢开了一角,腿也无意识地往旁边伸。
最后,在又一次大幅度的翻身中,他整个人如同寻找热源的小动物,迷迷糊糊地,一头钻进了旁边张起灵的怀里,脑袋自然而然地枕上了对方结实的手臂,甚至还无意识地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张起灵在他靠过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紧接着,吴邪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准确地环住了他的腰,将他当成了一个大型抱枕,牢牢抱住。
黑暗中,吴邪似乎感觉到了身下“抱枕”的细微动静,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带着浓浓的睡意:
“别动……”
张起灵那刚刚因为僵硬而微微抬起的胳膊,在听到这两个字后,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缓缓地、极其轻柔地放了回去,重新垫在吴邪颈下,真的就不动了。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在适应了黑暗的视线中,静静地、近乎贪婪地看着枕在自己臂弯里、睡得毫无防备的年轻脸庞。
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洒落进来,勾勒出吴邪恬静的睡颜和张起灵那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却写满了复杂难言情绪的侧脸。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月色都偏移了方向。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