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稳感中醒来的。
不像平时独自醒来时,偶尔会有的空落落的感觉,也不像偶尔赖在琳琳身边时,那种带着清冽气息的安心。
这是一种……更加厚重、更加坚实的温暖,仿佛被一团温热的、带着淡淡陌生气息又奇异地令人放松的云团包裹着。
他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脸颊蹭到一片微凉顺滑的布料,鼻尖萦绕着一股很淡的、像是雨后青苔混合着某种冷冽雪松的气息,与他熟悉的琳琳身上那种纯粹的冰雪松香不同,但……并不难闻。
他满足地哼唧了一声,下意识地又往那温暖的源头钻了钻,手臂也收得更紧了些,想把这份舒适牢牢锁住。
然而,就在他半梦半醒,几乎要再次沉入睡眠时,大脑的某个区域仿佛突然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亮起了刺眼的红灯!
等等!
这触感……
这气息……
不对!
吴邪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浅灰色的棉质布料,上面还有他熟悉的、他自己睡衣的细小格子纹路。视线缓缓上移,是线条流畅而结实的下颌,再往上……是一张他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
张起灵!
那个异世界来的张起灵!
而他此刻,正像只八爪鱼一样,整个人扒在对方身上,脑袋枕着人家的胳膊,手臂紧紧环着人家的腰,腿……腿好像也毫不客气地搭在人家身上!
“!!!”
吴邪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血液全都涌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朵烫得能煎鸡蛋!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以一种近乎逃命的速度,猛地从异灵身上弹开,由于动作太猛,差点直接滚到床底下!
“对、对、对不起!!” 他缩在床的最里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紧紧抓着被子边缘,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只露出一双写满了惊恐、尴尬和无比懊恼的眼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睡觉……睡觉就是不太老实……我……”
他语无伦次,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
相较于他的惊慌失措,被“袭击”了一夜的异灵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甚至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沉寂的眸子看向缩在墙角、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的吴邪。
他的眼神里没有恼怒,没有意外,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昨晚那个被当成抱枕的人不是他。
他看着吴邪那副快要羞愤自尽的模样,几不可察地动了动被枕了半夜、可能已经发麻的手臂,然后才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无事。” 他依旧是那两个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却奇异地抚平了吴邪一部分炸毛的情绪。
吴邪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心里的尴尬稍微减轻了一点点,但依旧不敢直视他,眼神飘忽地四处乱瞟,小声嘟囔:
“那个……我……我以后尽量注意……要不……要不我晚上睡觉把自己捆起来?”
他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让张起灵的动作微微一顿。
张起灵转过头,再次看向他,那眼神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类似于……无奈?的情绪?快得让吴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用。” 张起灵言简意赅地否决了他的“自残”方案,然后便起身下床,开始整理身上那件被吴邪睡得皱巴巴的睡衣。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局促,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清晨。
这种过分的镇定,反而让依旧裹在被子里当鸵鸟的吴邪更加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敲响了。
“天真!起了没?太阳晒屁股了!胖爷我早饭都做好了!” 是王胖子洪亮的大嗓门。
吴邪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起……起了!马上就来!” 他手忙脚乱地爬下床,也顾不上尴尬了,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社会性死亡的现场。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冲向房门,拉开门就想往外窜。
“吴邪。”
张起灵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吴邪身体一僵,梗着脖子,慢动作般一点点转回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啊?还……还有事?”
张起灵指了指他身上同样睡得歪歪扭扭的睡衣,和他那如同鸡窝般乱糟糟的头发,语气平淡:“衣服。头发。”
吴邪低头一看,脸又红了,支支吾吾道:“哦……哦!我……我去洗漱!马上就好!”
说完,像被鬼撵一样,“嗖”地一下窜出了卧室,直奔洗手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张起灵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他抬手,轻轻拂过自己刚才被吴邪枕过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和重量。
他眼中那沉寂的深潭,几不可察地泛起了一丝微澜,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已经完全亮起来的天空,以及院子里那棵在晨光中舒展枝叶的石榴树,眼神依旧空旷,却仿佛比昨日,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生气?
当吴邪磨磨蹭蹭、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地从洗手间出来时,发现张起灵已经不在卧室了。他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甩甩头把这奇怪的感觉抛开,走向堂屋。
堂屋里,胖子已经把热气腾腾的包子、米粥和小菜摆上了桌。
张琪琳已经坐在了她常坐的位置上,正低头小口喝着粥。而张起灵,则安静地坐在桌子另一边,与张琪琳相对的位置,面前也放着一份早餐,但他并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
“哟,咱们的小祖宗总算舍得起床了?” 胖子看到吴邪,立刻开始惯例调侃,“昨儿晚上睡得怎么样啊?没把人家张爷踹下床吧?”
吴邪刚平复下去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恼羞成怒地瞪了胖子一眼:“吃你的包子!堵不住你的嘴!”
他气呼呼地在张琪琳旁边的位置坐下。
张琪琳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顺手将一个肉馅最多的包子夹到了他面前的碟子里。这是她多年的习惯。
吴邪看到包子,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拿起筷子就要开动。
然而,他的筷子刚伸出去,动作却顿住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桌子对面那个安静的身影。张起灵面前的粥和包子一动没动,他只是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邪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那点别扭和尴尬,又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取代。他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点:
“那个……张……起灵,你……你不吃吗?胖子做的包子,味道还……还行。” 他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招呼。
张起灵闻声,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吴邪。那目光依旧沉寂,却让吴邪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几秒后,就在吴邪以为他又不会回答时,张起灵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终于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他吃东西的动作很慢,很安静,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带着一种刻入骨子里的优雅和……疏离。
吴邪看着他开始吃东西,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这才低头开始啃自己碟子里的包子。
早餐在一种略显沉默,但至少不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进行着。
只是,吴邪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刻意忽略了——在他下意识地招呼张起灵吃饭的那一刻,坐在他身旁的张琪琳,握着勺子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她抬起眼眸,目光在吴邪和张起灵之间极快地扫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继续小口喝着自己的粥。
那双淡然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却仿佛将某些细微的变化,悄然记在了心底。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力量。
而当习惯开始被无意识地施加于另一个对象时,往往预示着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