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缓缓沉降，如同这场恶斗一样落下了帷幕。
狄安娜悬停在半空，青金色的异色瞳俯视下方。
庞大的以骸轰然瘫倒在遍布碎石与裂痕的地面上，它那曾缠绕着猩红雾气的躯干不再起伏，泥球般的面孔中缝也停止了红雾的吞吐，那些缠绕在它身上的绯红丝线也开始逐渐消散。
她将变形为狙击枪形态、比她身高还长的狙击步枪随意扛在肩上，枪口还残留着一丝以太过载后的微热。
“啧，”她撇了撇嘴，“就算不能一炮轰了你，点射也能把你干掉。”
她的目光落在那具依旧维持着完整形态的残骸上，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咦？”
普通以骸被摧毁后，构成躯体的不稳定以太会迅速逸散，回归环境。但这东西……倒地就是倒地了，庞大的骨架、扭曲的肌肉、甚至皮肤上那些令人不适的角质层，都还在。
【系统自检完成】 赫利俄斯平稳的电子音适时响起，【侵入性混合能量已分析并隔离，反向净化协议启动。侵蚀清除率 100%。以太通路重新连接，状态稳定】
【核心以太指数回落：575%、430%、217%……】
【同步监测：躯体负荷状态……稳定。精神链接强度……稳定。侵蚀指数下降……当前值：2%……波动平稳，处于可控范围。持续监测中】
“赫利俄斯，”她缓缓落地，足尖轻点，“这东西……和上次在K-411任务里遇到的那种怪物，是同一类吧？”
【能量特征比对完成，相似度87.3%】 赫利俄斯证实了她的猜测，【确属“共生型以骸”高阶变体。不过，当前个体的以太烈度峰值，约为K-411任务样本的9.4倍】
“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了，”狄安娜踢了踢脚边尸体，触感冰冷坚硬，像某种金属与化石的混合体，“这只的‘等级’，可比上次那只高多了。”
她忽然抬起头，异色双瞳转向不远处一处被爆炸冲击波掀翻、半掩在混凝土碎块后的金属设备柜，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了然的冷淡：“你说是吧，那边藏着的人。看了这么久，不打算出来聊聊？”
短暂的寂静。
然后，掌声。
“啪、啪、啪……”
清脆，缓慢，甚至带着几分欣赏意味的掌声，从设备柜后的拐角处中传来。
一个身影缓步走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大褂，即使在昏暗破败的环境里，也白得有些刺眼。大褂下的身形修长，步伐从容，仿佛不是走在刚刚经历激战的废墟，而是要奔赴某个学术会议。
那人脸上带着一种夸张的、混合了遗憾与赞叹的笑容，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微微眯起的、闪烁着病态兴奋的眼睛。
“哈哈哈哈！”他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显得有些空旷，“精彩！真是精彩！没想到，我那么可爱的、耗费了相当心血的艺术品，竟然就这样……轻易的失败了。”
“我承认，你确实很厉害，厉害得超乎我的预期。”卡图斯说着，微微欠身，“不过——”
他直起身，笑容未变，语气却陡然转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宣判意味：“——也就到此为止了。”
狄安娜打量着这个偷看了好一会的男人身上，体内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波动，时强时弱，时隐时现，但那种本质的危险感，绝不亚于刚才倒下的巨型以骸。
之后她的目光掠过卡图斯，落在他身后。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红色风衣的女人，神情冷漠，步伐极稳。
狄安娜只看了男人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到女人身上。
——这张脸，她见过。
或者说，见过不止一次。
辉瓷店外，喧闹的程辉坪，惊鸿一瞥的红色身影，隔着人群，似乎朝她和简的方向看了一眼……
K-411任务，是也是同样的红色风衣在废墟拐角一闪而逝……
甚至更早，她和鼠鼠重逢后追查乔氏医疗物资的时候，那个接头的女人，虽然装束不同，但身形、气质……
“你们是……”狄安娜的声音沉了下来，肩上的狙击枪微微一动，金色与青色的眼瞳中同时掠过一丝锐光，“称颂会的人？”
“这么大一只‘艺术品’都被干掉了，”狄安娜歪了歪头，将扛在肩上的狙击步枪放下，枪口虽未明确指向谁，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弥漫，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一丝挑衅，“你是怎么想到，还往我跟前凑的？觉得我打完一架，正好虚弱？”
“哈哈哈！”白大褂男人似乎被她的直白逗乐了，他摆摆手，语气重新变得“诚恳”起来，“误会，都是误会。那不过是一只比较成功的试验品而已，虽然损失了有点可惜，但能见识到小姐您如此卓越的身手，也算是物有所值。”
他再次微微躬身，彬彬有礼的向她行了个礼：“请允许我正式自我介绍。我叫卡图斯·爱德鲁克，曾是一个迷茫追求真理的研究员，如今……嗯，追寻一些更本质的真理。我们这次深入此地，并非为了与您这样的‘特殊存在’为敌。”
他刻意加重了“特殊存在”几个字，眼神中的探究几乎化为实质。
“我们的目标，只是这所陈旧研究所深处，一件小小的、被遗忘的‘物品’。”卡图斯张开双手，做出一个坦荡无害的姿态，“只要您不干涉我们的行动，我们完全可以和平共处，甚至……成为朋友。我对您展现的力量，以及您本身，都抱有极大的兴趣和尊重。刚才实验品的冒犯，我再次诚挚道歉。”
狄安娜撇了撇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信”两个字。称颂会？她可太清楚这个组织的名声了——疯子、恐怖分子、混乱之源。她对这群人没有半分好感。
不过卡图斯·爱德鲁克……这名字……
旧都治安局局长？那个在零号空洞灾难后神秘失踪的高官？星见宗一郎老爹偶尔提起旧都往事时，似乎略带惋惜的提到过这个名字，说是旧都警界少有的干才，可惜…
原来不是失踪，是投奔了称颂会？还变成了这么个……看起来理智又疯癫的怪人？
狄安娜毫不掩饰她的嫌弃，“谢谢，你们那种朋友我可吃不消。”
“哈哈哈，没事的，强者总是会轻视的……”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背景般沉默的莎拉，忽然上前一步，贴近卡图斯身侧，鲜红的唇瓣开合，低声耳语了几句，以狄安娜强化过的听觉，依旧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音节。
“这个女孩，你应该早就见过。”
“哦？”卡图斯挑眉，“你是说？”
莎拉嘴角弯得很浅：“记得纪念广场那只实验品吗？”
“哦？”卡图斯偏头，“你是说……纪念广场？那只……‘牲鬼’？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莎拉轻声提醒：“你当时不是用了那支——Elixir p03 吗？”
“纪念广场……那只失败的‘牲鬼’？” 他喃喃自语，随即像是骤然贯通了某个关键环节，音量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等等！Elixir p03……你是说，她是那只艾利都的希人实验体？那只蛇希人？！”
莎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视线也落在狄安娜身上。
卡图斯脸上那虚伪的礼貌笑容微微一滞，旋即，一种更加炽烈、更加扭曲的兴奋光芒，从他眼底迸发出来。
“Elixir p03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我亲眼看它被注入……我亲眼看着那弱小的蛇希人在药剂作用下打败了我的第一个艺术品……我以为她早就崩溃成毫无价值的残渣了……”
他猛地转头，再次看向狄安娜，目光更加仔细、也更加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起狄安娜，从她的脸、她的蛇瞳、她的身形，一寸寸扫过。
“她还活着……不仅活着……还成长得如此完美！”
卡图斯目光贪婪的吞噬着狄安娜的每一寸存在，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科学怪人面对完美实验体般的癫狂：
“看这力量！绝非寻常希人或空洞适格者能达到的层级！看这形态稳定性！在刚才那种程度的以太驱动和侵蚀负荷下，居然能瞬间恢复常态，没有畸变，没有崩溃……”
“还有这对高纯度以太，乃至那种混合能量的适应性！她刚才分明承受了绯红晶丝与秽息的混合侵蚀，现在却几乎检测不到残留……自我净化？还是说……兼容？！”
“这简直……简直是奇迹！是远超我所有模型推演的生命蓝图！是活着的、不断进化的终极样本！是比绯红晶丝结核更珍贵的宝藏！”
“看来我们没办法做好朋友了，真是遗憾——不，不对，是太好了！”他猛地向前一步，完全无视了狄安娜手中蓄势待发的狙击步枪，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不可思议的发现。
“我的评估错了，大错特错！我们之间怎么能是‘互不干涉’的和平共处？又怎么能止步于肤浅的‘朋友’？”
“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跨越了时间，跨越了毁灭，跨越了无数次我以为的‘失败’……你竟然以这样的姿态，重新回到了我的视野里！这一定是命运！是真理对我坚持不懈的馈赠！”
“我会将你带回去，和你发生进一步的关系，让我帮你，发掘出你全部的、令人颤栗的潜力。我们在一起，可以创造真正的‘新世界’……而你，将是那个世界里，最耀眼的星辰，最强大的基石，最……完美的作品。”
“再往前一步——你那颗脑袋就能给地面添点血色。”
卡图斯愣了愣。然后，他笑了。
笑得异常温和——温和到不属于正常人的那种。
“太好了。”他甚至轻声赞叹，“反应灵敏、判断准确……太完美了……越看越令人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