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我不想去。”徐爱国突然停下脚步,撅着嘴嘟囔,“那人死了就死了呗!关我啥事!”
楚晚月回头看他,眼神温和却坚定。她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发顶,低声道:“傻孩子,不管怎么说,徐大山都是你爹。你哥现在在部队,咱们要是不去,回头让人抓住话柄,说他‘不孝’,耽误了前途怎么办?”
徐爱国咬着嘴唇不吭声,脚底一下下踢着地上的土疙瘩。过了半晌,他才闷闷地“哦”了一声,“那……我就站那儿,我可不会哭!”
“嗯,不用哭。”楚晚月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走吧,姥姥陪着你。”
“咱们就去露个脸,转一圈就走。”马桂兰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徐爱国的发顶,男孩倔强的短发扎得她手心发痒。她压低声音,凑近道:“你到了那儿,往跟前一站,这事就算全乎了。村里人最看重这个理儿,更何况你姥姥连肉带钱都给出去了。”说着,她朝前方楚晚月的背影努了努嘴。
徐爱国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闷闷地“嗯”了两声。李月菊突然从另一边弯腰,布满老茧的手指点了点男孩的鼻尖:“臭小子,到了那儿可不许笑!要笑回家让你笑个够。”她故意板起脸,眼角却藏着慈爱的纹路。
“大姥姥,我知道啦!”徐爱国撇撇嘴。
转过村口,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招呼:“陆家的来了!”徐大山的小婶子踩着碎步跑来,蓝布褂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她抹了把额头的汗,喘着气道:“停在新宅基地那边呢,那老婆子死活不让进家门,说是...说是晦气。”
楚晚月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轻轻颔首:“麻烦他婶子了,我们这就过去。”
她转身时,马桂兰正撇着嘴摇头,硬是把到嘴边的“这老虔婆”咽了回去,改口道:“真是...造孽啊。”
“搭棚子了吗?”楚晚月突然问道。她目光扫过远处的宅基地,一堆破烂的土块堆在一起格外刺目。
徐小婶搓着衣角,嗫嚅道:“大伙儿商量着...今天下午就抬上山。这天说不准要下雨,夜里也没人守...”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行,真是麻烦你们了。”楚晚月点点头,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她眼角扫过不远处临时搭起的灶台,木柴噼啪作响,铁锅里腾起的热气裹着肉香,顺着风飘出老远。
徐小婶咧嘴笑了笑,粗糙的手在围裙上蹭了两下:“应该的!您看看,又是给钱又是给肉的,俺们村可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徐来家的炖菜手艺好着呢,那五花肉一下锅,油花滋滋往外冒,香得几个没上学的娃儿围着锅台直转悠!窝窝头也上笼了,等大伙儿吃完,咱就抬人上山。现在不讲那些老规矩,不烧纸不磕头,利索着呢!”
“好好,辛苦你们了。”楚晚月温声应着。
等几人走到近前,帮忙的乡亲们早已端着碗蹲成一片。粗瓷碗里盛着油汪汪的炖菜,白菜帮子吸饱了肉汁,粉条晶莹透亮,偶尔还能翻出一片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男人们大口咬着黄澄澄的窝窝头,女人们凑在一处小声嘀咕,时不时朝这边瞥一眼。
“真香啊!徐来家的手艺不错!”一个后生吃得满嘴油光,含糊不清地嚷道。
旁边上了年纪的老汉嘬了口筷子,眯着眼接话:“那也得是人家陆家给的肉香!要我说啊,还是陆家厚道,亲娘亲弟弟连面都不露,啧啧!”
“哎,徐婆子咋没来闹?”有人突然问道。
蹲在角落的年轻媳妇压低声音:“刚刚回来闹得太凶,大队长叫人把她关家里了,说再闹就扣工分!”
楚晚月听到这儿,唇角微微扬起。她提高声音道:“辛苦各位了,都吃饱吃好啊,不够了我再找人去买。”
“够了够了!”
“这都第二碗了!”
“陆家大娘真好!”
七嘴八舌的应和声中,马桂兰悄悄碰了碰楚晚月的胳膊。两人目光相接,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同样的意思——这关,算是过去了。
一个穿着褪色衣服的中年男人叼着烟卷走过来,蹲在徐爱国面前,烟味混着炖菜的香气飘过来。他粗糙的大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小国啊,别难过了。你爹这一走倒是解脱了,省得天天被你奶奶当牛使唤。”说着朝徐婆子家的方向啐了一口。
徐爱国盯着自己的布鞋尖,鞋面上还沾着早上踩的泥巴。“大爷...我爹他...怎么就...”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烟灰簌簌地落在泥地上:“这些天不是总下雨么?河岸泡得跟豆腐似的。你爹去提水,一脚踩空就...”他突然收住话头,使劲揉了揉男孩的脑袋,“都是命啊。”
“嗯,我知道了。”徐爱国闷声应着,把脸埋得更低了。
“小国,来奶奶这儿喝碗热菜!”徐小婶在不远处招手,见男孩摇头,转身对几个帮忙的妇女叹道:“你们瞧瞧,多懂事的孩子,难过得连饭都吃不下。”
“可不是嘛!”圆脸妇女接茬,“听说他哥去部队当兵了?”
“对对,小华那孩子更有出息!”徐小婶压低声音,“等接到信儿...哎,当儿子的知道爹没了,指不定多难受呢!”
徐爱国悄悄蹭到楚晚月身边,挨着她坐在半截树墩上。“姥姥...”他拽了拽她的衣角,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咱啥时候能回家?”
楚晚月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俯下身:“怎么也得等你爹入土为安。”她枯瘦的手指拂过男孩翘起的鬓角,“方才那些夸你的话,可都听见了?”
“嗯...”男孩点点头,发梢蹭得老人手心发痒。
“这就对了。”楚晚月眯起眼望向远处,帮忙的汉子们已经开始收拾绳索和扁担。
“姥姥...”徐爱国突然把脸埋进楚晚月的衣襟里,声音闷闷的,“我明明最讨厌我爹了,可看着他现在这样躺着,心口这儿...怪难受的...”他攥着小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