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商会时,雨又开始下了。我沿着原路返回,路过那家和果子店时,老板娘正站在门口收招牌,看到我,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招手让我进去:“避会儿雨吧,外面凉。”她端来一杯温热的抹茶,却没多说一句话,直到我要走,才飞快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用日文写着“天神区集会下午三点开始,别靠近”,说完便转过身去擦桌子,再没跟我对视。
回到民宿刚擦干雨水,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小田”两个字,瞬间让我紧绷的神经软了半分——是宝田家族在大阪分社的联络人,也是跨越国界、把真心捧到我面前的人。按下接听键,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刻涌进耳朵,往日里清亮的语调此刻裹着委屈,连呼吸都透着颤抖:“小曹……我快撑不下去了。”
背景里传来文件摔在桌面的闷响,她的声音忽然压低,像是怕被人听见,又像是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神户的零部件厂,给中国车企的订单被卡了三成,海关说‘涉及敏感技术’,可我们做的明明只是普通轴承啊!上海的柑橘项目更糟,右翼天天去港口闹,货柜堆着快烂了,本家还说要停掉所有对华合作,说跟着麻生派才安全……”她顿了顿,声音里突然掺了哽咽,“你还记得吗?十年前家族快破产,是中国的合作伙伴连夜打款救我们,现在他们要把恩人推开,我怎么劝都没用……”
我握着手机走到窗边,雨丝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水痕,像她此刻拧成一团的心事。想起上次见面,她偷偷塞给我一包家乡的梅子干,说“知道你爱吃酸的”;想起她为了帮我查麻生派的线索,熬夜整理资料到眼睛发红——她的真心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是藏在每一件小事里的惦记,是明知右翼势力难缠,还敢顶着家族压力护着合作的勇气。
“小曹,”她忽然放轻声音,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还有藏不住的牵挂,“你在福冈要小心,我听说麻生派最近在盯外来人……要是查到什么,别自己扛着,告诉我好不好?”
挂掉电话的瞬间,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屏幕的温度,心里却像被雨浇过,又酸又胀。我翻开笔记本,看到之前写的“真相”二字,忽然明白,在如今的局势里,连普通人的生计都成了政客博弈的筹码。我提笔在纸上补了一行,字迹被指尖的潮气晕开些许:“她的真心是黑暗里的光,可这光越暖,越让人心疼——疼她的为难,也疼这被政治搅得不得安宁的人间。”
窗外的雨还在下,远处的口号声越来越近,像是在步步紧逼。我握紧袖袋里的相机,心里清楚,接下来的日子,不仅要揭开麻生派的阴谋,更要护着这份真心,护着像小超一样不愿妥协的人——因为她们的坚持,才是打破这片阴霾的唯一希望。
福冈的晨光总算穿透云层时,我已攥着民宿老板手绘的地图站在JR筑后线站台。指尖反复摩挲着纸面,“久留米市榛原町”几个字被红笔圈得发皱,旁边歪歪扭扭的批注“慎入——有右翼值守”洇着淡淡的墨痕,像老人递地图时眼底藏不住的忧虑:“那地方不是正经寺院,是右翼藏脏东西的窝,底下还埋着当年的工事,你要去,可得把脚底下的路看清楚。”
列车穿行过九州平原,窗外的稻田泛着青黄,远处的丘陵裹着薄雾,恍惚间竟与资料里记载的“久留米惨案”场景重叠——1942年,这里曾是倭国陆军辎重部队的驻地,无数中国劳工被押解至此,在地下挖掘巨大的土中试验工事,用于存放化学武器与军事装备。劳工们白天凿土、夜晚被锁在工事里,饿了啃树皮,病了就被直接扔进土坑,最后大多葬身于自己挖掘的工事之下,连姓名都没留下。如今这片白骨累累的土地上,竟立起了“净土宗寺院”,还成了战犯骨灰的藏身处,想来何其讽刺。
民间更有传言,当年工事挖至十米深时,劳工们曾在土里挖出过汉代的青铜剑,剑身上刻着“南京”二字,不知是早年商旅遗落,还是更早的先民迁徙所带。可倭国士兵发现后,不仅砸了青铜剑,还把反抗的劳工推进土坑活埋,说“这片土地只能有大和的魂”。后来寺院重建时,有工人在地基下挖出过锈蚀的铁链与白骨,右翼却对外宣称是“古代武士遗骸”,还逼着工人把白骨埋回原处,谁要是敢说出去,就会被“请”到警局“喝茶”。
我摸出手机翻找资料,屏幕上的文字渐渐拼凑出榛原寺的真相:十年前由倭国“战争遗属会”牵头重建,表面打着“超度战死者”的旗号,实则是麻生派暗中资助的右翼据点。那些本该在东京湾海底永无天日的甲级战犯骨灰,被右翼分子通过篡改档案、贿赂看守,偷偷取回后混在“无名战死者”遗骸中,藏进了地下密室——而这密室,正是在当年中国劳工挖掘的土中工事基础上改建的,墙体里还能看到当年劳工们用指甲刻下的“冤”字,只是被厚厚的水泥盖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寺院后山立着的三米高朱红观音像,底座不仅经测绘指向正西北——那是南京的方向,是三十万同胞血染的土地,其地基更是直接压在当年活埋劳工的土坑之上。民间传言,这尊观音像的红漆里掺了朱砂与“战死者遗骨粉”,右翼宣称是“镇魂祈福”,可久留米的老人都说,这是借宗教之名行双重罪孽:一是用观音像镇住地下劳工的冤魂,二是让战犯的“阴魂”对着南京方向,妄图掩盖当年的滔天罪行。还有人说,每到雨夜,后山会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混着隐约的哭声,像极了当年被锁在工事里的劳工,在黑暗中寻找出路。
“榛原寺到了。”列车广播响起时,我迅速将资料塞进内袋,换上提前准备的灰色连帽衫,帽檐压得极低,混在下车的人群中往寺院方向走。沿途的指示牌都刻着“榛原寺·和平祈福地”,字体鎏金,却透着虚伪的光泽。路上见不到半个游客,只有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在路口来回踱步,耳麦里传来细碎的交谈声,腰间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右翼派来的值守人员,他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路人,脚边还不时踢着小石子,像是在确认地面下是否有异常——想来是怕有人发现地下工事的秘密。
绕到寺院后山的竹林时,潮湿的空气里突然飘来檀香混合着霉味的气息,那味道不像正经寺院的清净香,倒像陈年尸骨混杂着香灰的腐味,还带着一丝土腥味,想必是地下工事透上来的。拨开半人高的竹丛,朱红观音像的轮廓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观音像面部被涂成诡异的暗红色,眉心点着的“白毫”竟是用金属片制成,反射着冷光;双手结印的姿势并非传统的施无畏印,反而像极了旧日军举枪敬礼的姿态,指节处的红漆剥落,露出里面的黑色木料,像极了干涸的血迹。底座刻着的“镇魂”二字,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仍能看出字迹里的阴冷,旁边还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昭和二十年战魂归位”——昭和二十年,正是倭国战败的1945年,这行字,分明是右翼对军国主义的公然招魂。我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指尖触到底座的石头,能感觉到下面是空的,想来就是通往土中工事密室的入口。
我悄悄按下袖袋里的相机快门,刚要起身,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你是来祈福的?”一个穿灰色僧袍的老人站在竹丛边,手里的扫帚停在半空,皱纹深刻的脸上满是审视,僧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看得出来日子过得并不宽裕。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用生硬的日语回答:“从东京来,听说这里的观音能消灾,特意来拜一拜。”老人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消灾?这里哪能消灾,是藏灾。底下埋着多少中国人的骨头,上面就立着多少人的谎言,拜错了神,只会惹一身罪孽。”
他领着我往寺院侧门走,沿途的石灯笼上都贴着泛黄的“战魂不灭”纸条,纸角卷边,却没人敢撕掉;廊柱上挂着的“慰灵碑”,刻着的名字大多是二战时的战犯——松井石根、谷寿夫、东条英机……这些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名字,竟被当作“英灵”供奉,碑前还摆着新鲜的白菊,想来是近期有人祭拜过。走在石板路上,能感觉到脚下偶尔会有轻微的震动,老人低声说:“底下就是当年的土中工事,右翼怕塌了,每年都要加固,可再怎么加固,也盖不住底下的冤气。前两年暴雨,寺院的墙角塌了一块,露出里面的铁链,右翼连夜就用水泥糊上了,还把当时在场的小和尚赶走了。”
走到寺院正殿后的耳房,老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推开墙角一道不起眼的暗门——暗门的把手是用旧铁管做的,上面还留着铁锈,想来就是当年工事的通风口。一股混杂着香灰、尘土与腐朽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还带着土腥味,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门后的密室约十平米,墙壁潮湿得渗着水珠,能看到上面有模糊的刻痕,老人指着一处说:“这就是当年劳工刻的‘冤’字,被水泥盖过,可一到回南天,字就会显出来。”正中央摆着三层乌木神龛,神龛前的供桌上,摆着清酒、和果子与旧日军军粮样式的压缩饼干——这些都是战犯生前爱吃的东西,右翼竟用这种方式“缅怀”刽子手。
最上层的玻璃柜里,十几个白色骨灰罐并排摆放,罐身贴着的标签被刻意撕去一角,却仍能看清“东条”“松井”“谷”等熟悉的姓氏,罐口盖着的红色绒布,与朱红观音像的颜色如出一辙。我盯着那些骨灰罐,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1948年12月23日,东京审判后,这些战犯被绞死在巢鸭监狱,骨灰本该被撒入东京湾,让他们永无葬身之地,可如今,他们竟被右翼分子偷偷取回,放在中国劳工挖的工事里“供奉”,像极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历史倒错。
“每月十五,右翼都会来这里祭拜,”老人指着供桌旁的登记簿,上面记录着“祭拜者姓名”,麻生太郎、高市早苗的名字赫然在列,“他们祭拜时还会往地下工事里扔‘慰灵符’,说要让战犯的魂‘守住’这片土地。去年有个反战学者来调查,被他们发现后,直接推进了工事的暗格里,关了三天才放出来,出来后就不敢再说话了。”老人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个穿学生装的少年,笑容明亮,可照片边缘已被泪水浸得发皱,“这是我儿子,三年前他偷偷拍了密室的照片,想交给媒体,结果被右翼打成重伤,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连话都说不清。他以前总说,底下的劳工还在等着真相,我们不能让他们白死。”
我悄悄按下录音笔,将老人的话、神龛的布局、骨灰罐的数量一一记录,又拿出相机,对着骨灰罐、供品、登记簿,还有墙上隐约的“冤”字快速拍摄。刚要拍下玻璃柜上“战魂永存”的牌匾,远处突然传来汽车引擎声,轮胎碾过石子路的声音格外刺耳,还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想来是右翼带着新的“供品”来了。“他们来了!是麻生派的人,手里说不定还拿着新的战犯骨灰!”老人猛地关上暗门,拉着我往耳房的储物间躲,储物间里堆满了破旧的僧袍与经书,灰尘呛得人忍不住咳嗽,我死死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脚下踩到一个硬物,摸起来像是块旧砖,上面似乎还有刻痕,想来就是当年工事里的砖块。
透过储物间的门缝,我看见五六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正殿,为首的正是在福冈协同商会见过的麻生派骨干,他手里捧着一个黑色木盒,木盒上刻着樱花纹,里面装着的,想必是新“请”来的战犯骨灰,身后的人还扛着几个金属桶,看样子是要往工事里倒“慰灵酒”。“把新的骨灰罐放在最上层,东条英机的旁边,”男人的声音带着命令的口吻,“下周要请高市议员来祭拜,还要让媒体拍工事里的‘慰灵场景’,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告诉值守的人,最近盯紧点,尤其是下雨天,别让有人靠近后山,万一塌了就麻烦了。”
等到脚步声远去,老人才敢打开储物间的门,他的手还在发抖,却仍把一张纸条塞给我:“这是密室的平面图,还有土中工事的通道位置,右翼每月祭拜的时间也在上面。你拿着这些证据,一定要让更多人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不仅供奉战犯,还踩着中国人的骨头搞阴谋。别像我儿子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接过纸条时,触到老人冰凉的手,那是常年在潮湿的寺院里受冻、又因儿子重伤而心力交瘁留下的痕迹,也是普通倭国民众对抗右翼的勇气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