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张奶奶,竹乐骑着摩托车来了,车斗里装着个大箱子,上面印着“快递”俩字。“叔,您看谁寄的?”他举着单子凑过来,“法国!安娜寄的!”
竹安拆箱子时手有点抖,里面是个竹制的相框,镶着安娜和她女儿的照片,小姑娘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竹蜻蜓,跟当年安娜编的一个样。相框背面刻着行字,竹乐念叨:“‘谢谢竹满堂的春天’——这洋文翻译得还挺有味道。”
哑女端着竹簸箕出来,看见照片直笑,指着小姑娘手里的竹蜻蜓,又指了指竹宁,意思是“跟咱娃当年一个样”。竹安把相框摆在记忆馆,挨着结巴爹的小竹篮,阳光透过竹窗照进来,俩物件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俩老朋友在说话。
晌午头,竹安在工坊编竹筐,竹宁趴在旁边写作业,忽然抬头问:“爸,太爷爷编筐时,也听收音机不?”竹安手里的篾条顿了顿:“你太爷爷那时候哪有收音机,就听竹林里的风响,说那是竹子在教他咋编。”
“那风现在还教吗?”竹宁歪着头听,院里的竹风铃“叮铃”响了声。竹安笑了:“教啊,你听——它说这筐底得编密点,不然装不住鸡蛋。”竹宁赶紧凑过去看,果然有处编松了,吐吐舌头赶紧帮忙补。
下午来了个穿校服的小子,背着个破竹书包,怯生生地站在工坊门口:“叔,能帮我修修不?我爷给我编的,说这书包能用到我上高中。”竹安接过书包,竹篾断了好几根,背带也松了,可编法眼熟——是结巴爹常用的“双扣编”,结实还省力。
“你爷是谁?”竹安拿过竹刀。小子小声说:“我爷是李家庄的老李头,说跟您爹是老伙计。”竹安心里一动,老李头当年跟结巴爹一起砍过竹,俩人还为谁的竹篾劈得细吵过架。
“免费修。”竹安往竹条上抹桐油,“你爷的手艺,跟我爹一个路子,都是实在人。”小子乐得直鞠躬,蹲在旁边看,竹安教他:“这背带得用三根竹篾拧,跟编麻花似的,才不容易断。”
修书包的空当,竹乐带着客户来了,是个开民宿的老板,想订二十个竹制的灯罩。俩人蹲在竹堆旁比划,老板说要“带点野趣”,竹乐捡起根带竹枝的竹片:“就用这,保留竹枝,开灯时影子投在墙上,跟在竹林里似的。”
老板嫌竹枝扎手,竹安在旁边接话:“把竹枝头削圆了,再烫上桐油,摸着跟鹅卵石似的。”他随手拿起根竹枝,竹刀三两下就削出个圆润的头,老板摸着直咋舌:“这手艺,机器真比不了。”
傍晚收工,竹宁背着修好的书包送那小子出门,回来时手里攥着把野菊花,说是那小子给的谢礼。她把花插进竹制的笔筒里,摆在结巴爹的竹床边,说:“太爷爷,这花比城里买的香。”
夜里竹安坐在竹床边,看哑女给竹乐缝竹布衬衫,针线在布上走,像在编竹篾。他忽然说:“明天去看看老李头吧,好些年没见了。”哑女点点头,在他手心里写:“带点竹香糕。”
第二天一早,竹安骑着三轮车,竹宁坐在车斗里,抱着竹制的食盒,里面是哑女新做的竹香糕。路过后山竹林时,竹宁指着片新竹喊:“爸,你看那竹子,长得跟太爷爷似的,腰杆直挺挺的!”
竹安抬头看,晨光里的新竹顶着叶冠,确实透着股倔强的劲。他忽然想起结巴爹说过的话:“竹子长得直,是因为它总往有光的地方蹿。”人活着也一样,心里得有束光,日子才能往亮处走。
到了李家庄,老李头正坐在竹椅上晒太阳,看见竹安,眼睛亮得像年轻时。俩老头没说啥客套话,就着竹香糕喝米酒,说当年砍竹时谁摔了跤,说谁编的竹筐卖了好价钱,说到兴头上,老李头抓起根竹枝,在地上划当年编竹篮的花样,竹安跟着比划,俩人手都有点抖,可那纹路一点没差。
竹宁在院里跟老李头的孙子玩,用竹枝编小篮子,俩孩子的笑声惊飞了竹梢的麻雀。竹安看着,忽然觉得这日子真怪,当年俩老头吵吵闹闹的,如今他们的孙辈,却在一块儿学着编竹器,像俩小竹苗,肩并肩往上长。
回程时,夕阳把竹林染成金红色,竹宁趴在车斗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片竹叶。竹安骑着车,听着车轮碾过竹枝的“咯吱”声,像在跟谁一路聊天。他知道,这路还长着呢,只要这竹林还在,这手艺就断不了,就像结巴爹说的——“竹根扎得深,啥风都吹不倒”。
从李家庄回来没几天,老李头托人捎来个东西——是他年轻时编的竹制鱼篓,篓底刻着个“李”字,边缘磨得发亮。竹安把鱼篓摆在记忆馆,挨着结巴爹的竹篮,俩老物件并排站着,像俩老头又凑在一起抽烟唠嗑。
竹宁放学回来,对着俩物件瞅了半天,突然说:“爸,它们好像在比谁编得好。”竹安正在给新收的竹料上油,闻言笑了:“你太爷爷和李爷爷年轻时就比,比了一辈子,谁也不服谁。”竹宁歪着头问:“那谁赢了?”竹安指了指鱼篓和竹篮:“你看,俩物件都活到现在,平手。”
入夏头场雨下得急,竹乐的竹艺店漏了雨,把刚编好的竹制灯罩泡了几个。他急乎乎骑摩托回来,进门就喊:“叔,您给想想辙,客户等着要呢!”竹安正在工坊劈竹,头也不抬:“泡了就泡了,重新编。竹料经得住水泡,怕啥?”
竹乐蹲在旁边叹气:“可时间赶不及啊。”竹安放下竹刀,拿起个泡软的灯罩:“你看这竹篾,泡过之后更韧了,编出来的花样更活泛。晚上加个班,我陪你。”哑女在旁边听见了,往竹乐手里塞了块竹香糕,又指了指厨房,意思是“饿了有吃的”。
爷俩忙到后半夜,新的灯罩编出来了,竹乐摸着灯罩上的纹路直咂舌:“还真比原来的好看,竹篾软乎乎的,像裹了层棉花。”竹安笑了:“这叫‘水浸篾’,你太爷爷当年编渔篓,都得先让竹篾泡三天,说这样才经得住水里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