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绿洲”,曾经荒芜死寂的谷地,如今已是大变模样。
依着山势开凿出的石屋和木楼层层叠叠,虽不奢华,却整齐坚固。新开垦的灵田阡陌纵横,翠绿的“吸魔草”如同最忠诚的卫兵,在田间地头摇曳,过滤着空气中游离的魔气;稍高些的“清心竹”成片生长,竹叶沙沙,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清凉气息。更深处,由苏晚晴亲自照料的药圃里,几株“净心莲”含苞待放,氤氲着柔和的生命光晕。
这里是“生机联盟”的心脏,是无数人在末日中挣扎求存的希望所系。
然而,这份希望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联盟议事厅内,气氛凝重。由粗犷原木拼成的长桌上,摊开着青璇等人最新绘制的势力分布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记着近期遭受攻击的频率和强度。代表魔物活动的黑色标记,如同恶性的瘢痕,密集地环绕在联盟控制区,尤其是三个分据点的外围。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几个用刺目猩红标注出的、代表“天罚之眼”打击位置的叉号。
“商道枢纽过去七天遭遇了十一波有组织的魔物袭击,规模不大,但极其烦人,专挑我们的运输线下手。巡逻队疲于奔命,有三支小型运输队失联,估计……”铁柱的声音沉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青璇的汇报通过传讯法盘传来,声音透过法盘显得有些失真,但其中的忧虑清晰可辨:“西北矿洞外围发现了新的魔物踪迹,行动迅捷,隐匿能力极强,我们布设的常规警戒阵法效果不佳。另外,附近区域的魔气浓度有异常波动,怀疑有天魔级别的存在在暗中引导。”
负责火灵脉山谷的那位原世家家主,更是面色苍白地描述了三日前那场骇人的经历:他们刚刚击退了一波魔物的进攻,正在清点战利品、救治伤员,天空便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那冰冷的“天罚之眼”漠然浮现,一道毁灭雷霆落下,将战场连同小半个山谷入口化为焦土,若非大部分人员已及时撤回内部防御工事,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谷内人心惶惶,很多工匠都不敢再出工坊……都说,都说这是天谴……”家主的声音带着颤抖。
萧冰儿坐在林玄下首,冰蓝色的眼眸中寒意更盛,她清冷的声音打破沉寂:“天道这是在明确告知我们,任何局部的胜利都毫无意义,它随时可以抹去。它在用恐惧瓦解我们的意志。” 她曾是“天命”阵营的佼佼者,对这种冷酷的规则运转方式再熟悉不过。
苏晚晴轻轻握住林玄放在桌上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微凉,低声道:“必须想办法应对。否则,不等魔族大军压境,我们自己就要被这无休止的骚扰和恐怖打击拖垮。”
林玄沉默着,目光扫过地图上那些刺眼的标记,最后落在窗外——谷地中,人们虽然忙碌,但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时不时会有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天,眼神里充满了惊惧。他头顶那“天命反派”的字幕,在这种集体性的焦虑和天道威压的刺激下,闪烁着稳定而固执的冷光,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场对抗的绝对对立性。
“它想用恐惧冻结我们,我们就偏要把根扎得更深,把盾筑得更牢。”林玄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被动防御,只会被它一点点磨死。我们需要一个能真正保护我们‘生机’的屏障,一个能让它的‘眼睛’看不真切,能让它的‘手指’戳下来时感到疼的乌龟壳!”
他的眼中,有无数符文与草木纹理飞速流转、碰撞、组合。那是他连日来,结合青云宗、玄冰宫以及其他归附宗门提供的阵法典籍,与他自身世界树(开花初期)对规则的理解,以及“玄记”多年来布设各种功能性灵植阵法的实践经验,正在进行的一场浩大推演。
林玄结合各大宗门阵法之长与世界树特性,
“阵法,并非越复杂、威力越大就越好。”林玄站起身,走到一侧悬挂的一块巨大石板前,拿起特制的炭笔,开始勾勒,“青云宗的‘九岳镇魔大阵’厚重稳固,擅守,但失之僵化,对无形无质的天道威压防御有限;玄冰宫的‘千里冰封绝界’能冻结能量,延缓甚至偏转攻击,但对生机本身亦有压制,与我们联盟的基调不符;天机阁的‘周天星斗幻阵’变幻莫测,能干扰锁定,隐匿行踪,但根基浅薄,易被以力破巧……”
他一边说,一边笔下不停,复杂的阵纹与代表着不同属性灵力的线条交织浮现,其中又巧妙地融入了代表世界树生机的翠绿光点。
“我们的优势,在于‘生机’,在于世界树所能引动的生命与造化规则。所以,这座大阵,不能是死的,它必须是活的,要能像草木一样呼吸,像藤蔓一样生长,像大地一样承载!”
炭笔最终在石板中央勾勒出一个层层叠叠、仿佛由无数叶片、根系与星辰脉络构成的巨大复合阵图核心。
“我将其命名为——‘万象生机大阵’!”
在绿洲及重要分基地布设“万象生机大阵”,
构想提出,执行便是另一回事。这绝非林玄一人之力可以完成。他需要调动联盟目前所能调动的所有阵法人才,需要海量的资源,更需要世界树本源力量作为核心引子。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联盟控制区,尤其是裂谷本部和三个分据点,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工地。
林玄亲自带队,勘测地脉,调整灵枢。他体内,那株扎根于一丈方圆的体内空间、摇曳着混沌之花的世界树幼苗,被催动到极致。一缕缕精纯无比、蕴含造化气息的淡金色灵力,随着他的指引,如同最精准的刻刀,融入到大阵的关键节点之中。
联盟库存的灵石如同流水般消耗,各宗门贡献出的阵法材料被精心炼制、埋设。数以千计的修士在林玄的统一调度下,如同工蚁般忙碌,按照他提供的阵图,铭刻符文,牵引地气,种植下作为阵法能量中转和增幅器的特殊灵植——“万象藤”。
这种由林玄利用世界树之力催生变异出的藤蔓,坚韧无比,能自发吸收转化各种属性的灵气(包括散逸的魔气),并按照阵法需求进行传输。它们如同大阵的神经网络,将各个节点有机地连接在一起。
苏晚晴带领着她的医疗和灵植学徒团队,负责维护这些“万象藤”的健康,并以自身生命灵力温养阵眼,确保生机流转不息。
萧冰儿则调动玄冰宫弟子,负责在一些关键的能量汇聚点布设辅助的冰系稳定符文,利用极寒之力约束和纯化过于狂暴的能量流,防止阵法运转过载。
黄伯依旧那副邋遢模样,背着手在各个工地转悠,偶尔会“无意”地踢开一块石头,或者指着某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落嘀咕两句。起初没人在意,直到负责那片的阵法师按照他“无意”透露的思路稍作调整后,发现阵法脉络瞬间通畅了数倍,众人这才惊觉这位看似普通的老者,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简直深不可测。林玄对此心照不宣,只是默默将黄伯那些“随口之言”记下,融入大阵的改进中。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期间,魔物的骚扰从未停止,甚至还发动了几次中等规模的夜袭,试图破坏阵法基座。联盟守卫部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才堪堪击退。天空中的“天罚之眼”又出现了两次,似乎感应到了下方正在凝聚的、足以威胁到它的力量,降下的雷霆格外狂暴。幸好大阵虽未完全成型,但已初步具备了一定的隐匿和偏转效果,使得雷霆大部分落空,或被引导至无人区域,仅有部分边缘地带受损。
历时近一月,耗费无数心血资源,“万象生机大阵”终于到了最后的启动关头。
这一日,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裂谷“绿洲”中心,那座被加固了数倍、铭刻着核心阵纹的高台上,林玄肃然而立。苏晚晴、黄伯、萧冰儿、铁柱、青璇(通过法盘投影)等联盟核心人物齐聚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林玄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意识彻底沉入体内空间,与那株摇曳的世界树幼苗合一。
“启!”
他低喝一声,双手结出一个复杂玄奥的法印。
刹那间,以他为中心,一道柔和的、充满生机的翠绿光晕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光晕过处,地面上铭刻的无数阵纹次第亮起,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遍布全身的眼睛!
“嗡——!”
低沉的嗡鸣声响彻天地,并非刺耳,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厚重与磅礴。整个裂谷,乃至更遥远处的三个分据点,所有布设了阵法节点的地方,同时迸发出璀璨却不刺目的光芒!
这些光芒并非单一颜色,而是如同万象纷呈,蕴含着大地之褐、流水之蓝、草木之翠、金石之银……它们交织、融合,最终在联盟控制区的上空,形成了一片覆盖方圆数百里的、半透明的、流淌着七彩光晕的巨大光罩!
光罩之上,隐约可见无数草木虚影生长摇曳,根系深深扎入虚空,汲取着微薄的天地灵气,甚至将周围弥漫的魔气也强行吸纳、转化、过滤!星辰脉络在光罩表面明灭闪烁,扰动着一切外来的窥探和锁定。
不仅能防御物理和能量攻击,
几乎在光罩成型的瞬间,位于商道枢纽的铁柱就兴奋地传来消息:“感觉到了!俺感觉到了!周围那些窥探的恶心感觉变弱了!好像有一层暖烘烘的东西把据点包起来了!”
青璇也回报:“西北矿洞外围的隐匿魔物似乎失去了明确目标,开始在原地打转。”
还能一定程度上偏转、削弱“天罚”的锁定和伤害。
仿佛是为了验证这一点,就在光罩稳定下来的片刻之后,联盟上空,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再次降临!浓重乌云汇聚,“天罚之眼”冰冷地浮现,锁定了下方那片焕发着勃勃生机、在它看来如同“顽癣”的区域。
毁灭的白光在瞳孔中凝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炽烈!
然而,就在雷霆即将喷发的刹那,覆盖整个联盟的“万象生机大阵”光罩上,那些星辰脉络骤然加速流转,草木虚影疯狂摇曳,整个光罩的色彩和能量分布瞬间发生了极其复杂微妙的变化。
“天罚之眼”那漠然的瞳孔,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它汇聚的毁灭能量出现了刹那的紊乱和偏移!
轰——!!!
雷霆光柱终究还是落下了,但它的轨迹明显发生了偏转,并未直接击中裂谷核心,而是狠狠地砸在了光罩边缘一处荒芜的山脊上。即便如此,光罩也被击打得剧烈荡漾,七彩光晕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破碎。支撑阵法的众多修士齐齐闷哼一声,脸色发白,修为稍弱者更是直接吐血倒地。
但,光罩终究没有破!它顽强地承受住了这一击,并且通过遍布的“万象藤”网络,将部分毁灭性能量引导、分散、乃至强行转化为纯粹的灵气(尽管过程狂暴且效率低下),补充到了大阵的消耗之中!
雷霆散去,天空中的“天罚之眼”冷漠地注视着下方那虽然光芒黯淡、却依旧顽强存在的七彩光罩,片刻后,缓缓隐去。这一次,它没能如愿抹去目标。
裂谷高台上,林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脸色苍白如纸。作为大阵核心与天道威压最直接的对抗者,他承受的反噬最为剧烈。苏晚晴立刻上前扶住他,精纯的生命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其体内。
谷地中,先是一片死寂,随即,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挡住了!他们挡住了天罚!
虽然只是偏转和削弱,虽然大阵也因此受损不轻,需要时间修复和温养,但这无疑是一次里程碑式的胜利!它证明了,天道的打击,并非完全不可抵御!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恐惧阴云,第一次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希望的阳光真正照射了进来。
黄伯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的酒葫芦,美美地灌了一口,看着天空中逐渐恢复平静、却依旧稳固存在的七彩光罩,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低声嘟囔道:“像个样子了……不过,把这乌龟壳敲得山响,里面的王八要是被惊动了,下次来的,可就不光是雷劈那么简单咯……”
林玄在苏晚晴的搀扶下站稳,听着谷中的欢呼,望着头顶那坚韧的光罩,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防御升级了,但战争,才刚刚进入更残酷的阶段。魔族的反击,天道的下一步,会是什么?他体内的世界树幼苗,在经历刚才那番与天道规则的正面碰撞后,那朵混沌之花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对周围规则的感知也愈发清晰。
他知道,暂时的安全背后,是更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