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卧室里,安神药剂的效果并未持续太久。
柏锦在沉睡了一个多小时后,悠悠转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身侧空荡荡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空。
她撑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环顾寂静得过分的房间。
“姐姐?”
她轻声呼唤,回应她的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一种莫名的心慌钳制住了她。
她掀开丝被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门边。
轻轻拉开一条缝,走廊里昏暗的灯光和远处传来的沉寂感,让她心底的不安迅速扩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廊空无一人,但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她凭着记忆和直觉,向楼下走去。
城堡内部的结构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但她依稀记得“星沉浦”带她上来时走过的路径。
当她来到三楼,试图寻找下去的楼梯时,却听到了压抑的啜泣声和低语声。
声音来自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房门后。
是知予?还有...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柏锦快步走过去,试着拧动门把手,竟然没有锁。
她推开门,房间内的情景让她一愣。
柏知予正紧紧抱着顾念,两人靠坐在沙发角落。
房间门口,两名戴着金属面具的死侍如同雕塑般伫立。
但当柏锦的目光扫向他们时,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微微低下头。
他们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让开了门口的空间。
“知予?”柏锦走进房间,担忧地看着女儿和顾念,“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在这里?这位是...”
“妈妈!”柏知予看到柏锦,眼睛一亮,“我们....我们被带到这里,外面都是奇怪的人,顾念姐姐的爸爸也被他们抓走了!”
顾念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柏锦,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阿姨...求您救救我爸爸...他们把他带到另一边去了...”
柏锦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向门口那两个如同影子般的死侍,沉声问道:
“顾局长在哪里?”
死侍沉默。
柏锦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天然威压:
“我问,顾清局长,在哪里?”
其中一名死侍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面具下的眼神剧烈挣扎。
最终还是垂下头,僵硬的语调回答:“在...在走廊另一端的守卫室。”
柏锦不再看他们,转身对柏知予和顾念说:
“你们待在这里,锁好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我去看看。”
“妈妈,我跟你一起去!”柏知予不放心。
“听话!”柏锦难得用如此严厉的语气对女儿说话,“照顾好顾念姐姐。”
她眼神中的坚决让柏知予不敢再坚持,只能担忧地看着母亲转身离去。
柏锦走出房间,那两个死侍果然没有阻拦,甚至在她经过时,姿态更加恭谨地侧身让路。
这种反常的态度让柏锦心中的疑云更重,但此刻救人心切,她无暇深究。
她顺着死侍指的方向,快步走向走廊另一端。
果然在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又看到了两名守卫的死侍。
“开门。”柏锦命令道。
守卫的死侍看到是她,同样出现了短暂的迟疑和那种下意识的敬畏。
其中一人默默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门内,顾清被反绑着双手坐在椅子上,嘴上贴着胶带。
他看到柏锦,眼中爆发出惊讶和急切的光芒。
柏锦上前,迅速撕掉他嘴上的胶带,又帮他解开了绳索。
“顾局长,你没事吧?”
“我没事,柏小姐,谢谢你!”顾清活动着僵硬的手腕,脸色铁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星沉浦她想干什么?这些是什么人?”
柏锦摇摇头,她心中的困惑不比顾清少。
“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走出守卫室,那两名死侍依旧没有阻拦,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
顾清心中的疑虑达到了顶点。
他看着柏锦,又看了看那些对她异常“顺从”的死侍,一个荒谬却令人不安的猜测闪过脑海:
难道柏锦和星沉浦...是一伙的?这场婚礼,根本就是个陷阱?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柏锦眼中的担忧和茫然不似作伪。
“星沉浦在哪里?”
顾清转向其中一名死侍,厉声问道。
他要当面问个清楚。
死侍依旧沉默,仿佛没听到。
柏锦见状,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回答他的问题。”
那名死侍身体又是一僵,挣扎了片刻,终于沙哑地吐出几个字:“主人...去了‘海洋之边’。”
海洋之边?悬崖?星沉浦去那里做什么?柏锦和顾清心中同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带我们去找她。”柏锦果断决定。
死侍犹豫了。
“立刻!”柏锦的声音陡然转冷。
“是...”死侍低下头,终究还是屈服于某种根植于基因或意识深处的指令。
...
在死侍的带领下。
柏锦和顾清穿过城堡内部复杂的通道,从一扇隐蔽的侧门离开了主建筑,进入了城堡后方的森林。
夜色已深,森林里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路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晕。
空气中弥漫着树木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他们沿着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径,快速向森林深处的方向前进。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前方的树林逐渐稀疏,海浪拍打悬崖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月光穿透云层,洒在悬崖边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上。
就在那里,他们看到了星沉浦。
她背对着他们,站在悬崖边缘,海风将她身上那套明显不太合身的黑色作战服吹得猎猎作响。
她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头发有些散乱,但身姿依旧挺拔。
听到脚步声,星沉浦缓缓转过身。
月光照在她脸上,柏锦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锦儿?”星沉浦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地向柏锦迈出一步,但目光触及旁边的顾清时,脚步又顿住了,眼神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然而,就在她视线重新锁定柏锦,看到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路奔波的痕迹时,心底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不再顾忌顾清在场,几步上前,将还有些发愣的柏锦猛地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柏锦身上那熟悉的气息,如同最有效的镇定剂,让她体内另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都似乎暂时安静了一瞬。
「你在干嘛?!」
一个带着强烈不满和警告意味的声音,在星沉浦的脑海深处炸响。
是舟自横。
从离开城堡,一路追踪至此,处理掉那些麻烦,再到换上衣衫,两人在这具身体内部,已经进行了无数次激烈而无声的争吵。
「放手!谁允许你碰她?!用我的脸,我的身份,去抱她?!星沉浦,你别太过分!」 舟自横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她对柏锦的执念,某种程度上比星沉浦更深、更偏执,那是她黑暗人生中唯一想要纯粹占有的“光”。
此刻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星沉浦操控着去拥抱柏锦,对她而言无异于最残酷的亵渎和背叛。
「你的脸?你的身份?」
星沉浦在意识中冷笑回应,手臂却将柏锦箍得更紧,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温暖和细微的颤抖。
「看清楚,现在这具身体,谁才是主导!她是我的新娘,是‘星沉浦’的新娘!你不过是个躲在阴影里,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的可怜虫!」
「主导?呵...没有我留下的‘后手’,没有那些死侍血液里的催化因子,你以为你能恢复得这么快?能站在这里?」
舟自横反唇相讥,试图夺回部分控制权,让手臂松开。
「柏锦爱的是我!是那个救她于水火,给她温柔和依靠的‘舟自横’!不是你这种满手血腥、只会强迫和掠夺的暴的蠢蛋。」
「爱?你所谓的爱,就是欺骗和麻醉?」
星沉浦的意识激烈对抗着,但外表上,她只是将脸埋在柏锦的肩颈处,深深呼吸。
「她需要的是保护,是绝对的安全,而这些,只有我能给她!你那些实验室里弄出来的虚伪温柔,能挡得住明枪暗箭吗?!」
「至少我不会让她看到地狱的样子!不会让她像现在这样,卷入这些肮脏的事情里!」
舟自横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松开她!立刻!否则我不介意让这具身体‘不小心’摔下悬崖,我们一起完蛋!」
两个同样强势、偏执的灵魂,在狭小的躯体空间内疯狂角力,争夺着每一寸肌肉的控制权,争吵的焦点围绕着柏锦的所有权、爱的定义,以及彼此深恶痛绝的生存方式。
这具身体时而将柏锦抱得更紧,时而又微微放松,脸上的表情也在极致的温柔与冰冷的挣扎之间细微变幻。
而在外人看来。
柏锦被这充满力量的拥抱弄得有些懵,但对方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和那不易察觉的颤抖,让她心中一软,原本想要推开的手,轻轻环住了对方的腰。
她能感觉到“星沉浦”此刻情绪极不稳定,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波动。
一旁的顾清,则眉头紧锁,警惕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了星沉浦身上不合体的衣服,看到了她眼神中那瞬间闪过的压迫感,也看到了她拥抱柏锦时,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挣扎痕迹。
这个“星沉浦”...很不对劲。
和他之前接触过的那位沉稳冷峻,但至少在柏锦面前会刻意收敛锋芒的星总,似乎有所不同。
就在顾清疑窦丛生,准备开口质问时,星沉浦松开了柏锦。
她转向顾清,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幽暗,带着威压感。
那是属于星沉浦本尊的眼神。
“顾局长,”星沉浦的声音平稳,“婚礼已经结束,感谢您的出席。夜色已深,城堡这边还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就不多留您了。游轮会负责将您和其他宾客安全送回。”
她的话礼貌而疏离,直接将顾清划归为“宾客”和“外人”。
顾清微微一愣,看向悬崖下方。
果然,远处的海面上,那艘巨大的婚礼游轮已经缓缓起航,灯火通明,正朝着大陆的方向驶去,显然正在执行撤离宾客的命令。
他深深地看着星沉浦,又看了看被她护在身侧的柏锦,心中念头飞转。
眼前的局面明显不对劲,星沉浦身上有秘密,而且是大秘密。
但对方已经明确送客,并展示了绝对的掌控力,自己强行留下不仅问不出什么,还可能将柏锦和女儿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权衡利弊,顾清压下心中的疑虑和怒火,沉声道:
“星总,我希望今晚的一切,都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尤其是关于我女儿受到惊吓的事情。”
“当然。”星沉浦淡淡回应,语气听不出情绪,“后续我会给您一个交代。”
顾清知道再留无益,他最后看了一眼柏锦。
然后转身,沿着来路,在两名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的死侍“护送”下,沉默地离开了悬崖边。
月光下,悬崖边只剩下星沉浦和柏锦两人。
海风呼啸,吹动着两人的衣发。
星沉浦看着顾清消失在树林中的背影,缓缓松了口气。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柏锦,眼神复杂难辨。
而柏锦,也抬眸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疑问。
今晚发生的一切,太不寻常了。
“姐姐...”她轻声唤道,声音在风中被吹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星沉浦没有立刻回答。
她伸出手,想要再次触碰柏锦的脸颊,脑海中却立刻响起了舟自横冰冷的警告嗡鸣。
她的手指在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过柏锦被风吹乱的发丝。
“没事了,”她听到自己用温柔声音说,“都结束了。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