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恭派出的信使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也没有吕师囊部进一步的消息。这种沉默反而让青溪城内的气氛更加微妙。吕部的人马依旧驻扎在城南划定的区域，但以往那种共同御敌时的融洽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隔阂与警惕。他们自成体系，巡逻、操练皆与义军分开，偶尔与本地军民发生小摩擦，语气也愈发不客气。
苏羽加强了工坊的守卫，几乎是睡在了那些珍贵的图纸和器械旁边，看谁的眼神都带着怀疑。顾晓婷的“清风”像一张无形的网，更加严密地监控着杜恭等人的一举一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报至林默涵案头。
“他们在暗中接触城里的几个小粮商，试图高价收购粮食。”顾晓婷将一份密报放在桌上，语气冷冽，“看来是打算做长期逗留，或者……积攒本钱。”
林默涵看着地图上代表吕部驻地的标记，眉头紧锁。青溪城本就粮草匮乏，杜恭这种行为无异于釜底抽薪，会进一步加剧城内的物资紧张和矛盾。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林默涵沉声道，“必须做个了断。”
“动手？”顾晓婷眼中寒光一闪，她倾向于快刀斩乱麻，以绝后患。
林默涵摇了摇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内讧。童贯虽退，并未远走，我们经不起再一次内耗。”他沉吟片刻，“我要亲自去见杜恭，开门见山地谈一谈。”
顾晓婷眉头微蹙，显然觉得此举过于冒险。“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留在外面策应。带‘清风’的人守住要道，若有异动……”林默涵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摊牌
杜恭的临时驻地设在城南一座还算完好的大宅院里。林默涵只带了两名贴身护卫，径直前往。通报之后，杜恭倒是很快迎了出来，脸上挂着看似热情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带着审视与戒备。
“圣公大驾光临，未能远迎，恕罪恕罪！”杜恭将林默涵请入厅中，吩咐手下上茶。
林默涵没有绕圈子，落座后直接开口：“杜头领，如今局势暂稳，不知你对今后有何想法？吕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杜恭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圣公明鉴，咱们这些粗人，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跟着圣公和吕将军混口饭吃。吕将军那边……路途遥远，消息不便，还没信儿呢。”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派人联络之事。
林默涵端起粗糙的陶碗，抿了一口寡淡的茶水，缓缓道：“青溪城小，资源匮乏，如今更是百废待兴。数千弟兄驻扎于此，粮草压力巨大。林某听闻，杜头领近日在市面上收购粮食？”
杜恭脸色微变，随即笑道：“圣公消息灵通。底下弟兄们嘴杂，总得想办法填饱肚子不是？总不能一直仰仗圣公供给。”
“并非仰仗，而是同舟共济。”林默涵放下茶碗，目光平静却带着压力，“杜头领，明人不说暗话。青溪需要稳定，需要所有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若杜头领和麾下弟兄另有打算，林某绝不强留，并可资助部分粮饷，礼送出境。若愿留下，则需遵守青溪规矩，听从统一调派，不得自行其是。”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直白，给出了两条路：要么走，要么彻底融入。
杜恭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盯着林默涵，似乎在权衡利弊。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他身后的几名亲信手下，手都不自觉地按上了刀柄。林默涵带来的两名护卫也立刻警觉起来，上前半步。
就在这时，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怎么回事？！”杜恭厉声喝道。
一个手下慌慌张张跑进来：“头领，不好了！我们几个弟兄和义军的人在北街粮仓那边打起来了！”
林默涵和杜恭同时脸色一变！
冲突与救赎
北街粮仓是青溪所剩不多的几个官方粮储点之一，由柳青妍麾下的士兵看守。冲突的起因很简单，几名吕部的士兵试图用强行“征用”的名义多领粮食，与守仓的义军发生口角，进而推搡动武。双方都憋着一股火，一点就着，瞬间从几个人之间的冲突演变成了数十人的械斗！
当林默涵和杜恭赶到时，场面已经一片混乱。棍棒、拳脚往来，叫骂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柳青妍也闻讯带人赶到，正在竭力制止，但混乱中效果有限。
“都给我住手！”杜恭怒吼一声，冲上前去，试图分开扭打在一起的部下。
然而，混战之中，不知是谁打红了眼，一根哨棒带着风声，竟朝着背对着他、正在拉架的柳青妍后脑狠狠砸去！
柳青妍察觉到风声，想要闪避已然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猛地从旁边扑来，将她用力推开！
“嘭！”沉闷的击打声响起。
扑过来的人踉跄几步，摔倒在地，是杜恭！他用肩膀硬生生替柳青妍挡下了这一记重击，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顿时痛得脸色煞白，冷汗直流。
这一幕，让混战的双方都愣住了。
打人的那名吕部士兵看清自己打中的竟然是头领，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哨棒，呆立当场。
柳青妍惊魂未定，看着倒在地上面容扭曲的杜恭，眼神复杂。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桀骜不驯的外来头领，会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
杜恭忍着剧痛，被手下扶起来，他看了一眼柳青妍，又狠狠瞪向那个不知所措的士兵，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滚一边去！”
随即，他转向自己那些还在发愣的部下，用没受伤的手臂指着他们，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他妈给老子听着！从现在起，谁再敢跟义军的兄弟动手，挑事生非，不用圣公动手，老子先剁了他！听见没有？！”
“听……听见了！”吕部的士兵们稀稀拉拉地回应，气势全无。
杜恭这才看向林默涵，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圣公，手下人不懂事，见笑了。杜某……愿意留下，遵守青溪规矩。”
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既是因为林默涵方才在厅中展现的强硬态度和给出的选择，恐怕也因为刚才那舍身一挡后，某种心态的微妙变化。继续内耗，或者分裂出去，前景都未必美妙。而留在青溪，至少暂时有一个相对安稳的落脚点，何况……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柳青妍，眼神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林默涵深深看了杜恭一眼，点了点头：“杜头领深明大义，林某感激。你的伤势……”
“皮肉伤，不碍事！”杜恭咬着牙说道。
一场可能引发内乱的火并，以这样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暂时平息了。杜恭的顺势而为和那舍身一挡，为他赢得了喘息的空间，也暂时弥合了裂痕。
但林默涵和顾晓婷都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杜恭和他的部下，依然是一股需要小心驾驭的力量。而青溪城未来的路，在强敌环伺和内部分歧的双重压力下，依然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