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光最近总有些不安，公子慎他那日的反应，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同时也成了一个不确定的变数。
她原本打算静观其变，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
夜色已深，漪兰殿内的烛火大部分已然熄灭，只留外间一盏守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夷光卸了钗环，正对镜梳理着长发，忽然，身后极细微的响动让她梳发的手猛地一顿。
铜镜模糊的映照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内室帷幔的阴影处。
他甚至没有惊动外间值守的侍女。
是公子慎。
夷光的心脏骤然紧缩，握着玉梳的手指微微发白。
她没有惊呼，也没有立刻转身，只是透过镜子，静静地看着那个不请自来的身影。
公子慎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停在离她梳妆台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依旧穿着深色便服，面容在跳跃的微弱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他显然是用非常手段潜入这里的，呼吸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目光死死地锁住镜中夷光的倒影。
两人就这样在镜中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
最终还是公子慎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迂回，没有寒暄，直接逼问。
夷光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她缓缓放下玉梳，转过身，正面迎上他那灼人的视线，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与不解。
“公子深夜擅闯后宫妃嫔寝殿，就是为了问这个？”
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埋怨。
“公子昨日的态度，冷硬如铁，字字诛心，实在是让夷光伤心。如今又这般咄咄逼人，实在是。”
然而，今日的公子慎显然不打算再被她牵着鼻子走。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几乎将夷光笼罩其中。
“我让你伤心？”
他低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痛苦。
“夷光，施夷光。到底是谁在折磨谁，我想对你狠心，想对你铁石心肠，可我做不到，我试过了，看着你哭，看着你那样看着我，我就是做不到。”
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带着一种绝望的破碎感。
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夷光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得蹙起了眉。
“莲莲。”
他的声音骤然软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那声“莲莲”叫得辗转缠绵，充满了无尽的痛苦。
“别再折磨我了，求求你，告诉我，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眼中的挣扎痛苦和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夷光的心上。
她看着这个一向冷静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展现出如此狼狈的一面，一种混合着怜悯愧疚的情愫，悄然滋生。
她原本准备好的诸多说辞，在他这近乎崩溃的真情流露面前，竟有些难以启齿。
但她很快压下了那瞬间的动摇。她不能心软，她的处境，容不得她心软。
夷光没有挣脱他的手，只是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覆在他紧握自己手腕的手背上。
她的指尖微凉，触感却让公子慎浑身一颤。
她抬起眼，望入他的眼眸，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公子慎猛地怔住，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眼中的痛苦被惊疑不定取代。
“你。”
夷光趁机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走向窗边，背对着他。
“公子昨日问我，需要你帮什么忙。”
公子慎看着她的背影，方才的失控情绪迅速冷却。
“是。你要我帮你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夷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用一种清晰而冷静的语调，缓缓说道。
“在这吴宫之中，宠妃若想长久，光有大王的恩宠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坚实的靠山。”
她顿了顿，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扫向身后的公子慎。
“夷光与姐姐，势单力薄，如无根浮萍。我们需要一位权臣，做我们的靠山。”
公子慎瞳孔微缩，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但他还是沉声问道。
“你说什么？”
夷光彻底转过身，直面着他。
“我说，我们希望公子，能做我们在吴宫的靠山。”
“荒谬。”
公子慎断然呵斥，眉头紧锁。
“我乃吴国公子，大王族弟，岂能与后宫妃嫔私相授受，结为党羽，此乃大忌。”
夷光并未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私相授受？结为党羽？公子，话何必说得如此难听？这不过是各取所需，互利互惠罢了。公子这一脉，祖上贤名远播，曾几何时，距离吴国的权力巅峰也不过一步之遥。难道公子就真的甘心，永远只做一个看似尊贵实则被边缘化的王室公子，眼睁睁看着吴国的权柄，在他人手中流转。”
她的话语，试图撬开公子慎内心深处关于权力与野心的门。
“夷光。”
公子慎脸色骤变，声音严厉无比，带着真正的怒气与警告。
“慎言！此话出口，便是大逆不道。”
夷光看着他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适时地收住了话头，脸上露出被吓到的委屈，嘟了嘟嘴。
“是夷光失言了。夷光一介女流，不懂朝堂大事，只是只是胡乱说的。”
她垂下头，声音带着刻意的失落。
“公子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发生吧。夜已深了，公子请回吧，夷光要休息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径直走向床榻，背对着他躺下。
公子慎站在原地，胸中如同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又像是被投入了冰火两重天。
她的提议，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毁灭的气息。
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远离这个危险的女人。
可是，他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无法移动分毫。
夜色深沉，漪兰殿内，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