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与公子慎分别后,夷光便以“心口旧疾复发,需静养避风”为由,整日留在漪兰殿内,几乎足不出户。
吴王虽有些惦念,但听闻是心口疼,又见夷光派来的侍女描述得情真意切,加之郑女在一旁柔声劝慰,说妹妹体弱,需好生将养,莫要打扰,他便也允了,只是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殿中,以示关怀。
厚重的帷幕终日低垂,殿内光线昏暗,药香弥漫,营造出一种病人所需的静谧氛围。
外人只当夷光夫人是真的病体缠身,却不知这重重帷幕之后,是另一番景象。
姐妹二人开始了艰难而隐秘的研究。
几日研究,虽未完全参透情丝缠的所有奥秘,但那最关键的反噬关联,她们已有了七八分把握。
时机,终于到了。
就在越王与王后即将启程返回越国的前一日,夷光“强撑病体”,与郑女一同求见了吴王。
漪兰殿内依旧药香萦绕,夷光穿着素净,脸色苍白,由郑女搀扶着,弱不胜衣地向吴王行礼。
“爱姬怎么起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吴王见状,连忙上前虚扶,眼中满是怜惜。在“情丝缠”无形的影响下,他对夷光的怜爱总是来得格外轻易和浓烈。
夷光微微喘息,声音柔弱。
“谢大王关怀。妾身听闻越王明日即将归国,想起自己亦是越人,心中百感交集。虽身份已变,但故土之情难舍,故而想与姐姐一同,恳请大王恩准,明日去送一送越王,全了这点故国心意,也显大王仁德,善待越国旧主。”
她说着,眼中适时地泛起了点点泪光,楚楚动人。
郑女也在一旁帮腔。
“大王,妹妹一片赤诚念旧之心,还望大王成全。我们只是远远送上一程,绝不多言。”
面对夷光这梨花带雨的请求,吴王哪里会有半分拒绝的念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应允。
计划的第一步,顺利达成。
次日,吴都城外。
越王王后,穿着吴王赏赐的服饰,正准备登车。
他们面容憔悴,眼神复杂,既有得以归国的激动,更有深入骨髓的屈辱与隐忍。
范少伯作为越国使臣,陪同在侧,神色恭谨,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就在这时,夷光与郑女乘坐的宫车缓缓驶来。两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这是雅鱼第二次见到夷光。第一次是在北苑石屋,夷光冒险前来探望。
此刻再见,看着这对容貌倾城的姐妹花,在这虎狼之穴中周旋,雅鱼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忍与同情。
她深知这宫闱之中的凶险,远比石屋的清苦更加磨人。
夷光和郑女端着酒杯,袅袅婷婷地走到越王夫妇面前。
“越王、王后,”
夷光的声音清越,带着柔和。
“今日归国,妾身与姐姐特来相送。愿越王此去,谨记大王恩德,勤修贡职,永葆吴越和睦。”
郑女也举杯。
勾践低着头,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绪,恭敬地接过夷光递来的酒杯。
“罪臣谨记夫人教诲,永感吴王夫人大恩。”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他饮酒的瞬间,谁也没有注意到,蛊虫就悄无声息地在酒杯之中,瞬间融化在酒液里。
她们要将这子蛊,下在越王身上。
这是她们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重保障。
如果范少伯和越王信守承诺,功成之后能保全她们,那么山高水远,她们自然不会启动这重联系,吴王身上的子蛊也将永远沉寂。
但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么,掌控着母蛊的她们,拥有与越国谈判的筹码,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自然无比。连一直警惕着的范少伯,都未能察觉这瞬间的异常。
然而,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
公子慎。他作为吴国王族,也奉命前来参与送行仪式。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夷光身上。他看到了她与郑女交换的那个短暂到几乎无法捕捉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离别的伤感,没有故国的情怀,只有一种完成某种仪式般的决然。
这太不正常了。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疑虑,瞬间攫住了公子慎的心。
送行仪式结束,车队远去。夷光和郑女也乘上宫车,返回宫中。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但公子慎心中的波澜却无法平息。
是夜,他再一次如同鬼魅般,潜入了漪兰殿。
殿内一片黑暗寂静,只有内室方向,隐约有一点微光摇曳。
公子慎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门缝,他看到夷光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依旧在缓慢地梳理着她的长发。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丝毫动作,只是用带着倦意的声音吩咐道。
“放下帷幔,熄了外间的灯吧,我要歇息了,你们都退下,不必守夜。”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宫殿。很快,外面传来了宫人窸窣的脚步声,帷幔被放下的声音,以及烛火次第熄灭的细微声响。最后,是殿门被轻轻合拢的声音。
整个漪兰殿,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与死寂。
唯有内室梳妆台前,那一盏小小的烛火,成为这无边幽暗中唯一的光源。
夷光依旧保持着梳发的姿势,一动不动。
公子慎站在内室门口,黑暗完美地隐藏了他的身形。他看着她端坐在那一点微光前的背影,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在绝对的黑暗与唯一的光源衬托下,她美得不染尘埃,宛如偶然谪落凡尘的神女,随时都会羽化而去,消失在这无尽的夜色里。
一种混合某种想要将她从云端拉入红尘亵渎的冲动,如同野火般在公子慎心中疯狂蔓延。
他想要玷污这神女。想要在她清冷的外表下,刻下属于自己的滚烫的烙印。
他不再隐藏,迈步走了进去。
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夷光似乎直到此刻才察觉到他的存在,梳发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转身,她只是缓缓放下玉梳,然后,端起了那盏小小的烛台。
昏黄的烛光在她手中跳跃,映亮了她小半张脸,她的眼眸在光影下半明半暗,看不清情绪。
她端着烛火,朝着公子慎的方向,轻轻勾了勾手指。
那动作,与那日的动作如出一辙,却因这黑暗与孤光的映衬更添了几分引诱意味。
公子慎看着那在微光映照下的面容,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快步上前,带着一阵风,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预兆,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抱她,而是一把从她手中夺过了那盏烛台,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
烛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熄灭,最终还是顽强地稳住了,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投在墙壁上。
紧接着,在夷光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睁大的眼眸注视下,公子慎俯下身,一个带着占有意味的滚烫的吻,重重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吻,一触即分。
他双手撑在梳妆台沿,将她困在自己与台面之间,低头,望进夷光的眼眸深处。
“你今日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