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山外,云岚缭绕。护山大阵全开,隐匿禁制流转,从外界望去,山峦叠翠,静谧祥和,与寻常灵山无异。但若有精通阵法或感知敏锐的高阶修士细察,便能察觉到那片宁静之下,隐藏着数层环环相扣、隐隐散发警告意味的防御能量。
距离山门约五里处的一座无名孤峰之巅,赵元戟负手而立,银边便袍在罡风中纹丝不动。他并未刻意隐藏身形,也没有释放威压,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仿佛穿透了云雾与阵法阻隔,落在青冥山主峰方向。在他眼中,那座看似寻常的山峰,实则被一层淡薄却坚韧、蕴含奇异道韵的暗金色灵光笼罩,这灵光与坠龙涧残留的气息隐隐相似,却又更加凝练、稳定。
“果然在此。”赵元戟心中了然。对方并未彻底藏匿,反而以一种坦然的姿态,展露了部分底蕴。这既是自信,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他身后,两名随从肃立,其中一人低声道:“大人,阵法不俗,且核心处那暗金灵光颇为古怪,属下的‘破阵星瞳’竟难以窥其全貌,只觉其能量流转异常稳定,仿佛……自成一体,不受外界干扰。”
“恒……”赵元戟若有所思,吐出一个字。他修为更高,见识更广,隐约从那暗金灵光中感受到了一种“恒定持久”、“不易为外物所动”的法则意味。这与寻常火系神通的暴烈、变幻截然不同,倒更像某种高深道统的根基显化。
“看来,这位‘韩宗主’,比预想的更有意思。”赵元戟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感兴趣,又似审视。“走吧,既是拜访,便该递上名帖。”
他一步踏出,身形如同融入风中,再出现时,已在青冥山护山大阵的边界之外,距离那层无形的屏障不过十丈。两名随从紧随其后。
赵元戟并未强行破阵或高声传讯,只是抬手虚引,一点璀璨却不刺眼的银星自指尖飞出,缓缓飘向大阵屏障。银星之中,蕴含着一道清晰的意念:“星宫巡天卫副统领,赵元戟,特来拜会青冥山韩宗主,还请现身一晤。”
银星触及阵法屏障,激起一圈淡淡的涟漪,随即如同水滴入海,悄无声息地没入其中,循着阵法脉络,精准地朝着主峰中枢传递而去。
片刻之后,前方云雾分开,一道青石台阶自山门内延伸而出,直至赵元戟三人脚下。台阶尽头,护山大阵的屏障如水波般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通道。
通道内,韩立独自一人,缓步走出。
他今日并未穿那件惯常的青色长袍,而是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暗红色云纹道袍,头发以一枚普通的木簪束起,面容平静,气息内敛如深潭,唯有那双眼睛,澄澈明亮,不卑不亢地迎向赵元戟的目光。
“星宫赵统领大驾光临,韩某有失远迎,恕罪。”韩立停在台阶中段,拱手为礼,语气平和,既无惶恐,也无傲慢。
赵元戟目光如电,瞬间将韩立上下打量一番。真仙境后期,气息沉凝扎实,远超同阶,尤其是那股与阵法核心同源的暗金道韵,隐隐流转于其周身,与天地灵气异常和谐。更让他心中微凛的是,对方身上竟无半分新伤未愈的迹象,反而给人一种圆融完满、阴阳调和之感,与情报中提及的“硬接赵坤一掌”的描述大相径庭。
要么是情报有误,要么……此子恢复能力与所修功法,远超预估。
“韩宗主客气了。”赵元戟微微颔首,算是还礼,语气同样听不出喜怒,“本座奉命巡查雷鸣大陆,听闻青冥山韩宗主年轻有为,神通不凡,特来一见。冒昧来访,还望勿怪。”
“赵统领言重了。星宫统御仙域,维持秩序,韩某久仰。统领亲临,是我青冥山之幸。请入山一叙。”韩立侧身,做出邀请手势,并未询问对方具体来意,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寻常拜访。
赵元戟也不推辞,带着两名随从,踏上青石台阶,随着韩立步入山门。护山大阵的通道在他们身后无声闭合。
沿途所见,山门虽有重建痕迹,但布局井然,弟子巡值有序,见到韩立与陌生来客,皆恭敬行礼后便各自忙碌,并无慌乱窥探之色,显见门规森严,人心稳定。
赵元戟心中评价又高一分。此宗虽经大劫,元气未复,但核心未散,潜力犹存。这位韩宗主,治宗也有一套。
一行人来到归元殿前,南宫婉、墨辰、石坚已在此等候。南宫婉换了一身素雅宫装,墨辰着长老服,石坚则是一身劲装,三人气息沉稳,行礼如仪。
“这位是内子南宫婉,宗门长老墨辰,执法统领石坚。”韩立简单介绍。
赵元戟目光在南宫婉身上微微一顿,此女修为不过真仙中期,但气息纯净,隐有月华之意,与韩立气息隐隐互补。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众人入殿分宾主落座,自有弟子奉上灵茶。
寒暄数句后,赵元戟放下茶盏,目光直视韩立,切入正题:“韩宗主,明人不说暗话。本座此来,一是为坠龙涧之事;二是为星宫巡天卫赵坤遇袭之事。”
殿内气氛陡然一凝。
南宫婉等人心中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韩立神色不变,略带疑惑道:“坠龙涧?赵统领遇袭?韩某闭关多日,今日方出,对此二事不甚明了,还请赵统领明示。”
赵元戟盯着韩立的眼睛,缓缓道:“约莫十日之前,坠龙涧有上古邪物‘冥煞之心’与‘九幽摄魂草’现世,引动多方争夺。我星宫巡天卫赵坤奉命前往处理,遭遇一神秘修士阻挠。此人擅长暗金火焰神通,精于隐匿诡变,不仅从赵坤手下夺走‘九幽摄魂草’精华,更在交手后全身而退。据赵坤描述,此人修为与韩宗主相仿,神通特征亦与贵宗护山大阵核心灵光,乃至韩宗主周身道韵,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话语平淡,却字字如刀,直指核心。两名随从的目光也锁定在韩立身上,隐隐有威压流露。
石坚拳头微握,墨辰眼帘低垂,南宫婉袖中玉手悄然捏紧。
韩立闻言,先是露出愕然之色,随即眉头微皱,似在思索。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坦然道:“赵统领所言,韩某确实不知。韩某于十二日前闭关,直至今日方出,期间并未离开青冥山半步,门中弟子与长老皆可为证。至于那暗金火焰神通……”
他顿了顿,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点暗金色的火苗悄然浮现,静静燃烧,散发出温暖、稳定、带着净化意味的气息。“韩某所修功法,确与火焰有关,此乃‘净尘炎’,特性中正平和,擅于净化、稳定。至于赵统领所说的‘暗金火焰’是否与此同源,韩某不敢妄断。天下火系神通何其多,相似者亦不在少数。”
赵元戟凝视着那点暗金火苗。确实,这火焰给人的感觉是“稳定”、“净化”,与赵坤描述的“霸道”、“诡变”似有不同,但本源气息却隐隐相似。是对方隐藏了锋芒,还是另有玄机?
“韩宗主闭关,可有旁人见证?出关后,气息圆满,不似新伤初愈,又作何解?”赵元戟追问,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意味。
“韩某闭关于地底玄室,有阵法隔绝,确无旁人见证。但我青冥山上下皆知宗主闭关之事,时间亦可查证。”韩立不慌不忙,“至于伤势……韩某前番宗门遭劫,力战受伤,闭关正是为了疗伤固本。幸得先师所留丹药及功法玄妙,此番闭关小有收获,伤势尽复,道基略有精进,让赵统领见笑了。”
他回答滴水不漏,既解释了闭关无人见证的“疑点”(实则是防备星宫探查的合理之举),又圆上了伤势痊愈、修为精进的原因。先师遗泽、功法玄妙,都是无可查证的绝佳借口。
赵元戟沉默片刻。对方应对从容,理由看似合理,但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如此简单。那暗金火焰、那阵法灵光、这韩立身上隐隐的“恒”之道韵,都与坠龙涧神秘修士特征高度吻合。可对方咬死不认,且无确凿证据(赵坤并未留下影像或气息烙印),仅凭特征相似与推测,难以定罪,尤其对方是一宗之主,并非无根浮萍。
星宫行事,虽势大,却也讲究章法。无凭无据,强行拿人,传出去有损星宫声誉,尤其是对一个刚刚经历浩劫、正在重建的宗门,容易惹来非议。
但就此退去,又不甘心。赵元戟此行,固然是为了坠龙涧之事,但更深层的目的,是探究这韩立的底细,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传承或势力。
“韩宗主所言,不无道理。”赵元戟语气稍缓,“或许是本座多虑了。不过,坠龙涧之事关系重大,那‘冥煞之心’虽已消散,但万影阁等势力活动频繁,所图非小。星宫有维护仙域稳定之责,望韩宗主及贵宗,日后若发现相关线索,能及时通报星宫。”
这是退了一步,但也是敲打与提醒。
韩立拱手:“赵统领职责所在,韩某理解。青冥山地处偏远,消息闭塞,日后若有所闻,定当及时上报。”表态配合,却没说一定上报。
赵元戟深深看了韩立一眼,忽然话锋一转:“韩宗主年轻有为,根基深厚,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如今雷鸣大陆暗流涌动,青冥山劫后初立,想要在此立足发展,殊为不易。不知韩宗主,对未来有何打算?”
招揽之意,已隐隐浮现。
南宫婉等人心中一动。
韩立神色如常,微笑道:“多谢赵统领抬爱。韩某别无大志,只求守好山门,传承道统,让门下弟子有个安身立命、求道问仙之所。至于大陆风云,非我青冥山所能置喙,只愿偏安一隅,不卷入纷争便是幸事。”
委婉拒绝,表明中立、求稳的态度。
赵元戟并不意外。若对方轻易答应,反而可疑。他点了点头:“守成亦是不易。韩宗主有此心志,甚好。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麻烦,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他意有所指,目光扫过殿外,“就如那万影阁,行事诡秘,无孔不入。据本座所知,他们似乎对贵宗……也有些兴趣。”
韩立眉头微挑:“哦?万影阁?韩某倒是未曾听闻。我青冥山小门小户,有何物能入其眼?”
“或许是与坠龙涧类似的上古遗物,或许……是别的什么。”赵元戟语气莫测,“总之,韩宗主还需多加小心。若遇难以解决之事,可持此令,到任何一处星宫据点求助。”他屈指一弹,一枚巴掌大小、刻有星辰图案的银色令牌飘向韩立。
这既是示好,也是一种更隐蔽的监控——接了令牌,便等于与星宫建立了某种联系。
韩立看着悬浮面前的星辰令牌,并未立刻去接,而是沉吟道:“赵统领美意,韩某心领。只是无功不受禄,此令牌事关重大,韩某恐承受不起。再者,青冥山向来信奉自力更生,不愿过多依赖外力,以免失了本心。”
再次婉拒,且理由充分。
赵元戟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隐去。对方如此警惕,反而更显其心志坚定,不易掌控。
“既然韩宗主坚持,本座也不勉强。”他收回令牌,“今日叨扰已久,就此别过。望韩宗主好自为之。”
“赵统领慢走。”韩立起身相送。
一行人再次来到山门处。赵元戟停步,回头看了一眼笼罩在淡淡暗金灵光中的青冥山主峰,对韩立道:“韩宗主,仙路漫漫,机缘与风险并存。望你谨记,有些东西,不是现在的你,能够轻易把握的。好生修炼,莫要行差踏错。”
说罢,不再多言,带着两名随从,化作三道星光,冲天而起,瞬息消失在天际。
韩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目光沉静,久久不语。
“夫君,他们……信了吗?”南宫婉来到他身边,低声问道。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韩立收回目光,淡淡道,“重要的是,他们暂时没有动手的理由,或者说,认为动手的代价高于收益。星宫更在意的是大局与潜在价值,而非单纯为一个赵坤出头或抢夺‘冥阴精粹’。”
“那令牌……”
“是试探,也是标记。接了,便有把柄;不接,则显疏离。两害相权,宁显疏离。”韩立转身,望向山门内,“赵元戟最后那几句话,既是警告,也是提醒。万影阁……看来他们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主上,那我们接下来……”墨辰忧心忡忡。
“一切照旧,但需更加警惕。”韩立语气坚定,“加紧修复阵法,提升弟子实力。胡勇那边,让他继续潜伏,留意星宫与万影阁动向。另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启动‘隐线’,开始秘密调查万影阁的来历、据点、以及他们到底在寻找什么。既然避不开,那就主动去了解我们的敌人。”
“是!”墨辰肃然应道。
“还有,”韩立看向南宫婉和石坚,“婉儿,你随我继续参悟阴阳调和之道,争取早日将‘冥阴精粹’的益处完全吸收巩固。石坚,你负责的巡防与弟子操练,需再加力度。真正的风雨,恐怕不远了。”
众人领命,各自散去。
韩独立于山门之前,山风吹动他的道袍。胸口暗金莲台缓缓旋转,永恒心火恒燃。
星宫暂退,隐患未消。万影阁在暗,幽冥殿未知。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
但他道心愈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修仙之路,本就是逆流而上,披荆斩棘。
他转身,一步步走回山门深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沉稳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