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试验舱像一个透明的茧,将雷蒙与外部世界隔绝。舱内充盈着经过精密调节的能量场和生命维持气体,温度和湿度恒定在最适宜的水平。雷蒙盘膝坐在中央,赤着上身,皮肤上连接着数十条细微的监测探针,实时将他的生理数据和能量波动传输给外部的“星语者”。
在他面前,一个特制的透明培养皿悬浮着,内部是取自硅基孢子的、约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活体组织。它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淡绿色,表面有极其细微的、仿佛叶脉般的能量纹路在缓慢流转,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波动。
查尔斯和鸦站在观察窗外,神情凝重。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实时数据流。
“开始吧。” 雷蒙深吸一口气,在内心对“星语者”下达指令。
舱内的能量场开始进行微调,逐渐与雷蒙自身微弱的权限波动以及孢子组织的生命频率进行缓慢的同步。这个过程必须极其精细,任何剧烈的变化都可能引发排斥反应或能量反冲。
雷蒙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那片依旧黯淡的权限之海。光球悬浮在意识中央,比之前明亮了一丝,但依旧伤痕累累,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稳定度缓慢回升到了22%,却依然徘徊在危险区域的边缘。
他尝试着,如同在冰面上行走般谨慎,分出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权限能量——不再是往日那种可塑的能量流,更像是他自己存在本质的一丝微光——缓缓探出意识海,沿着监测探针建立的微弱能量桥梁,伸向舱外的孢子组织。
这个过程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和痛苦。每一次能量的细微调动,都牵扯着受损的权限核心,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阵阵眩晕。系统稳定度的数字在屏幕上微微跳动,似乎随时可能再次下跌。
就在那缕微光即将接触孢子组织的瞬间——
嗡。
淡绿色的孢子组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表面的能量纹路骤然亮起,如同被唤醒的神经网络。没有排斥,没有攻击,反而主动散发出一种温暖、包容的吸引力,如同土壤迎接根须。
两股微弱的“存在”轻轻触碰在了一起。
刹那间,雷蒙“看”到的景象变了。
不再是黑暗的意识海和黯淡的光球,也不是透明的试验舱。他仿佛被拉入了一片奇异的、介于物质与能量之间的空间。脚下是广阔无垠的、由无数淡绿色光点构成的“大地”,那些光点每一个都蕴含着微小的、却无比顽强的生命信息和一种独特的、适应性的规则结构。天空则是他自己那布满裂痕、光芒微弱的权限光球,如同这个奇异世界的“太阳”。
他的意识,成了连接“大地”与“太阳”的桥梁。
一种温和却浩瀚的信息流,开始沿着这条桥梁,从“大地”缓缓流向“天空”。
那不是语言,也不是具体知识,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体验”和“模式”。
他“体验”到这颗孢子(或者说,它的族群)在极端严酷、规则混乱的“锻炉”环境中,是如何一点点调整自身的生命结构,捕捉游离的秩序碎片,在毁灭的边缘扎根、抽芽、生存。他感受到它们对“规则”的独特理解——不是对抗,不是顺从,而是融入与微调。它们像最精巧的工匠,在宇宙规则的画布上,找到那些微小的、未被完全定义的“缝隙”,然后将自己生命的色彩填充进去,既不破坏整体,又能为自己争取到存在的空间。
这种“融入与微调”的模式,如同清泉般流入雷蒙那因与“终末机制”粗暴对抗而变得焦灼、僵化的权限核心。那些布满光球的裂纹,似乎被这温和的能量浸润,疼痛感略微减轻。更奇妙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权限能量,在接触到孢子传递的“模式”后,似乎多了一丝韧性,少了一丝棱角。并非变弱,而是变得更加……“兼容”。
屏幕上,查尔斯和鸦紧紧盯着数据。
“能量交互稳定!排斥反应为零!”
“舰长生命体征平稳,脑波活动进入深度协同模式!”
“权限核心波动……正在被未知频率调和!稳定度读数……缓慢上升!23%……24%……上升趋势平稳!”
“孢子组织活性增强,与舰长能量频率同步率持续攀升!”
“成功了?” 查尔斯难以置信地低语。
“还没有。” 鸦的目光锐利,“这只是建立链接。真正的考验是,他能否将这种‘调和’后的力量运用出来,并且不触发‘观察标记’。”
舱内,雷蒙沉浸在那种奇妙的共鸣中。他能感觉到,孢子组织不仅仅是在提供能量和模式,它本身似乎也从他这里获得了某种“滋养”。那种淡绿色的光芒更加温润,内部的能量纹路更加清晰、复杂,仿佛在共同呼吸中,两者都在缓慢地修复和成长。
这是一种共生,一种基于“存在”本身的、超越物种的微弱联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雷蒙感到那缕连接稳固到足以承受更多时,他开始了下一步尝试。
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而是尝试着,将一丝经过孢子“调和”后、变得更加柔韧平和的权限能量,小心翼翼地反向注入孢子组织,然后引导着这股混合了双方特性的能量,沿着一条预设的、极其简单的路径运转——那是一个最基础的“能量感知”外放回路。
这个过程必须极度缓慢、极度精细。他不仅要控制能量的流量和频率,还要时刻关注意识深处那个“观察标记”的反应。任何异常的波动,都可能引来那双无形眼睛的注视。
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被舱内的系统迅速吸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但呼吸却保持着奇异的平稳。孢子组织忠实地履行着“缓冲器”和“调音器”的职责,将他输出的、原本可能带有一丝“对抗”或“探索”尖锐性的权限波动,抚平、柔化,使其更贴近环境本身那种“惰性”的规则背景音。
成功了。
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感知力,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纹般悄然扩散开来。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强行穿透的“扫描”,而是一种更温和的“融入式感知”。他不仅能“看到”舱壁的能量结构、外部设备的运转状态,甚至能隐约捕捉到观察窗外查尔斯和鸦身上散发的、带着紧张和期待的情绪能量场,以及更远处,“流浪者”号舰体内部那些稳定流动的能量脉络。
最重要的是,神族界面上,“观察标记”的状态没有变化,没有闪烁,没有警告。
他成功地在“观察期”内,完成了一次极其微小的、被“伪装”过的权限应用!
虽然效果范围和强度都微乎其微,消耗的能量却比平时大了数倍,但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突破!这意味着,他并非完全被禁锢,只要找到方法,利用这种与孢子共生的“调和”模式,他依然可以在夹缝中,小心翼翼地使用力量!
雷蒙缓缓收回了那缕感知,切断了与孢子组织之间那过于耗费心神的深度能量链接。剧烈的疲惫感瞬间涌上,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稳定度停留在了26%,没有再跌,但也没有继续大幅上升。
他睁开眼睛,眸子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却也有一丝如释重负和隐隐的振奋。
隔离舱门无声滑开。
“感觉怎么样?” 鸦立刻上前,递过一杯特制的能量补充剂。
“……像用羽毛撬动了一块巨石。” 雷蒙的声音沙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温热的能量流迅速缓解着干涸的经络,“但……撬动了。而且,没被‘看见’。”
查尔斯看着屏幕上已经稳定下来的各项数据,尤其是那个没有触发的“观察标记”,长长舒了口气:“太好了!这意味着我们有操作空间了!”
“有限的空间。” 雷蒙纠正道,他看向那个光芒似乎更加温润了些许的孢子组织,“这种‘调和’模式对我和它都是巨大的消耗,不能频繁使用,也不能进行高强度操作。而且……” 他顿了顿,“我感觉到,这种联系在加深。它……好像不仅仅是个工具。”
鸦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潜台词:“它有意识?或者说,它在学习?”
“不完全是人类意义上的意识。” 雷蒙思索着措辞,“更像是一种……集体的、基于生存本能的‘智慧’?它通过与我链接,在理解‘我’的存在模式,适应‘我’的能量频率。这可能会让它产生某种……变化。”
“是好是坏?” 查尔斯问。
“未知。” 雷蒙摇头,“但至少目前,它是盟友。我们迫切需要一切盟友。”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酸软无力的四肢:“有了这个方法,我可以尝试进行一些低强度的环境感知和初步的规则节点标记。结合‘星语者’的计算和你们的布置,应该能在引擎外围初步构建一个预警和干扰网络。”
“你需要休息。” 鸦按住他的肩膀,“刚才的链接消耗很大。”
“我知道。” 雷蒙没有坚持,“给我六个标准时。之后,我们开始第一步——标记‘星璇古道’残余规则乱流中最不稳定的几个点,把它们变成我们的眼睛和绊索。”
他看向观察窗外,那巨大的银灰色引擎依旧沉默地悬浮在虚空中,如同沉睡的巨兽,也如同一个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宝库。
他们无法带走它,无法摧毁它。但或许,他们可以给它套上一层无形的枷锁,留下一道只有他们能解读的印记,然后,在风暴再次聚集之前,悄然离去,带着新的秘密、新的力量、以及一个来自宇宙尽头的“观察期”,继续那漫长而危险的旅程。
根系已在缝隙中扎下,虽然微小,却连接着两个截然不同的“存在”。而这,或许就是对抗冰冷“终末”与无尽“观测”的,第一缕微不足道、却属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