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照片在手机屏幕上亮着,像一个散发着磷光的伤口。
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锈迹斑斑的铁床,以及床上那个被束缚的人影。这一切都模糊不清,唯独手腕上那只表,清晰得刺眼。
那是他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一块普通的国产机械表。他记得当时父亲嘴上说着“乱花钱”,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第二天就戴着它去上班了。从那以后,父亲几乎没有摘下来过。
苏晨的手指无声地收紧,坚硬的手机外壳硌得他指骨生疼。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暴怒的洪流,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直冲天灵盖。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里理智的堤坝一寸寸崩裂的声音。
去!现在就去!把那个地方翻个底朝天!
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叫嚣。
然而,就在他即将被这股狂怒吞噬的瞬间,一丝冰凉的触感从他与手机接触的指尖传来。
【叮!检测到复合型恶意言灵:挑衅之饵!】
【言灵构成:威胁咒缚 + 陷阱引诱 + 焦躁诅咒!】
【效果:通过展示与宿主有深度情感链接的物品,激发宿主强烈的情绪波动,使其丧失冷静判断,从而踏入预设的陷阱。】
系统的提示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苏晨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汹涌的血色已经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明白了。
对方的目标不是那个躺在床上的人,而是他。这张照片,不是求救信号,而是一封战书。每一个像素,都在嘲讽地对他说:我知道你的软肋,我知道你父亲是你不可触碰的逆鳞。现在,我把这块逆鳞血淋淋地摆在你面前,你敢不敢来?
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阳谋。
去,就是自投罗网。
不去,就是对父亲的“见死不救”,他心中的执念会化为心魔,日夜啃噬他的道心,他头顶的金色气运柱甚至可能因此蒙尘,乃至崩塌。
苏-晨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将手机放回桌面,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有些发烫的脸颊。
他不能乱。
他现在是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是南州官场冉冉升起的新星,是无数双眼睛的焦点。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如果他今夜失踪,明天整个市委大院都会炸开锅。
那位“老领导”,或者说,“老领导”背后的人,正躲在暗处,等着看他自乱阵脚,等着他露出破绽。
苏晨的目光投向城市西郊的方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
疗养院。
他必须去。
但不是现在,不是以这种被愤怒驱使的、莽撞的方式。
他要让鱼饵,在水里多泡一会儿。他要让那个躲在暗处钓鱼的人,也尝尝等待的滋味。
……
第二天,市委办公厅。
新上任的苏副主任,和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他穿着一身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谦和有礼的微笑。
他先是去周鸿途的办公室,简明扼要地汇报了昨天协调各单位档案交接的初步进展,并“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城建档案馆服务器“接触不良”的小插曲,以及钱副馆长“积极整改”的态度。
周鸿途听完,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了,注意方式方法”。
苏晨心领神会。这是在告诉他,刀可以用,但别留下血迹。
从秘书长办公室出来,他又召集了综合科的几位骨干,开了一个简短的碰头会,将后续的协调工作分派下去,条理清晰,责任到人。整个过程,他表现得从容不迫,甚至还和老王开了两句玩笑,引得众人一阵善意的哄笑。
没有人能从他那张阳光帅气的脸上,看出任何异样。
只有苏晨自己知道,在那副平静的面具之下,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下午,他以“梳理南州市历史遗留城建项目档案”为由,名正言顺地向城建档案馆调阅了一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旧图纸和规划文件。在厚厚一摞发黄的图纸中,他不动声色地抽出了一张《南州市西郊区域地形及管线分布图(1988年版)》。
那座废弃的第七人民疗养院,就静静地坐落在图纸的一角,像一只蛰伏的蜘蛛。
他将图纸折好,放进公文包,就像放进了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文件。
傍晚,谢绝了几个同事“为苏主任庆贺高升”的饭局邀请,苏晨准时下班回家。
夜色渐深。
苏晨换下那身象征着秩序与权力的白衬衫,穿上了一套深色的运动服和一双抓地力很强的登山鞋。
他没有带任何武器。
在这个“言灵”与“气运”交织的世界里,最强大的武器,永远是自己的头脑和那双能看穿表象的眼睛。
他只在背包里放了一支强光手电,一个多功能军刀,一卷高强度尼龙绳,以及一个简易的急救包。
晚上十点,他开着自己那辆普通的国产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小区,汇入城市的车流,然后一路向西。
车窗外的灯火越来越稀疏,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最后,连平房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在夜色中起伏的农田和黑黢黢的树林。空气里,城市的喧嚣被一种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寂静所取代。
他仿佛正从一个文明世界,驶向一片被遗忘的蛮荒之地。
在距离地图上疗养院位置还有两公里的地方,苏晨将车拐进一条隐蔽的土路,熄火,关灯。
他没有立刻下车,而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这纯粹的黑暗。
十分钟后,他推开车门,身影如同一只夜行的狸猫,悄无声G息地融入了路边的阴影里。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田埂和树林的边缘,借着微弱的星光,朝着那个被标记的红点潜行而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压抑的气息就越是浓重。
终于,一堵爬满了藤蔓的高墙,出现在他的视野尽头。高墙之上,是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他到了。
苏晨蹲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抬眼望去。
透过藤蔓的缝隙,可以看到疗养院内部的轮廓。几栋白色的苏式小楼,在夜色中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黑洞洞的窗户如同亡者的眼窝,空洞地凝视着夜空。
院子里,荒草丛生,一些不知名的树木野蛮地生长着,将原本的道路和花园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被时间抛弃后的腐朽与死寂。本地论坛上那些关于“猛鬼之地”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
苏晨没有急着行动,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静静地观察着自己的猎场。
同时,他在心中默念:“系统,进行广域气运扫描。”
【指令收到。扫描范围:前方扇形区域,半径五百米。】
【扫描开始……】
下一秒,苏-晨的“气运视野”中,整个废弃疗养院,被一层厚重得如同铅块的、灰蒙蒙的负面气运所笼罩。
这股气运,不像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它没有“怨恨”的尖锐,没有“罪恶”的腥臭,也没有“恐慌”的混乱。
它是一种……沉寂。
一种近乎凝固的、死水般的沉寂。
【扫描完毕。】
【检测到主体负面气运:封存与遗忘。】
【气运解析:此处存在强大的‘封存咒缚’与‘遗忘咒缚’。前者将某个巨大的秘密物理性与能量性地封锁在此地,使其难以被外界探知;后者则在精神层面扭曲了周围地域的认知,让人们下意识地忽略、忘记此地的存在。两种咒缚相辅相成,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认知黑洞’。】
认知黑洞……
苏晨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方废弃了十几年,却从未引起过官方或民间的真正关注。不是没人不好奇,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不断地抹去人们对它的好奇心,让它从集体记忆中慢慢淡出,最终变成一个只存在于“怪谈”中的、模糊不清的符号。
好大的手笔。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需要用如此强大的言灵来掩盖?
苏晨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一寸寸地扫过疗养院的高墙。他知道,对方既然设下了陷阱,就绝不会让他轻易进去。正门,以及所有显眼的地方,一定布满了监控和眼线。
他必须找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入口。
他压低身子,沿着高墙的外围,开始缓缓移动。他的脚步轻得像猫,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夜风吹过,荒草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声私语。
就在他绕到疗养院的北侧围墙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的视野里,那片厚重均质的“封存”气运场中,有一个点的颜色,显得格外稀薄。那是一处靠近墙角的、被茂密的灌木丛遮蔽的地方。
如果说整个疗养院的气运场是一块密封的铁板,那么那里,就是铁板上唯一的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痕。
苏晨心中一动,立刻朝着那个方向潜行过去。
他拨开身前纠结的藤蔓和带刺的灌木,一个半米见方的、黑洞洞的洞口,出现在墙根下。
那似乎是一个废弃的排污管道出口,洞口被一块锈蚀的铁栅栏封着,但其中一侧的固定螺栓已经彻底烂掉,留下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钻入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泥土、霉菌和陈年污垢的、令人作呕的气味,从洞口里散发出来。
找到了。
苏晨没有丝毫犹豫。对于一个决心踏入地狱的人来说,入口是肮脏还是体面,根本无所谓。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那片属于文明世界的、遥远的灯火,然后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准备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钻进去。
然而,就在他的半个身子即将探入洞口的瞬间,他脑海里的系统,突然发出了尖锐的、前所未有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高能生命体反应!】
【目标位于宿主正下方,地下十五米处!】
【生命体征……异常!正在进行深度解析……】
【警告!目标身上缠绕着巨量、高浓度的‘麻木咒缚’与‘洗脑言灵’!他们并非人类,而是……‘看守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