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针，反复穿刺着云凌残存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粗暴打碎后、又被人小心翼翼粘合起来的瓷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遍布周身的裂痕。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某种温和源石技艺的微光触感，以及……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他……还活着？
“生命体征波动！”
一个冷静的女声响起，是touch。
“意识恢复迹象，血压回升……天哪，这怎么可能……”
另一个年轻医疗干员的声音充满震惊。
“都让开，给他空间。”
凯尔希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云凌艰难地尝试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得像焊死的铁门。他调动每一丝力气，终于，一线模糊的光亮刺入视野。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罗德岛移动舰内部医疗舱熟悉的、带着轻微金属锈迹的天花板。几盏无影灯的光线被调得很柔和。
然后，一张脸孔闯入了他的视野边缘。
红发凌乱，眼眶通红，脸上满是干涸泪痕和新鲜泪水——迩珊跪坐在他的病床边，双手死死抓着他的一只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她那双总是闪烁着数据流光芒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涣散，里面盛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某种更深层的、近乎信仰崩塌的茫然。
她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
云凌的喉咙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试图张开。剧痛再次袭来，但他强行压下，用尽全身力气，从几乎窒息的胸腔里，挤出一丝微弱到近乎气音的声音：
“迩……杉……珊……”
这个名字，不是他平时习惯称呼的“迩珊”，而是更完整、更正式，仿佛在确认某种根本性契约的名字。
啪嗒。
迩珊眼中最后一层冰封的屏障，碎了。
她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飘零的落叶。空洞的眼睛里，巨大的惊愕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一切，紧接着是更汹涌的、混杂着狂喜、后怕、愤怒与无边无际委屈的洪流。
“你……你……”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崩溃的哭腔，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怎么敢……怎么敢又……”
“涅盘协议……50%……50%啊！！！”
她终于嘶喊出来，泪水决堤般奔涌，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云凌！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的命是能一次次拿来赌的吗？！”
她松开抓着他手腕的手——那手腕上已经留下了清晰的、泛着淤青的指痕——然后，握成拳，毫无章法地、用尽全力捶打着云凌缠满绷带的胸膛！
“混蛋！混蛋！混蛋！！！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要烧！为什么总是不顾自己！！！”
每一拳都牵扯着云凌的伤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没有躲，也没有制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彻底崩溃、痛哭失声、像个绝望的孩子般发泄的模样。
拳头渐渐没了力气，最终变成了无力的抓挠，然后，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下来，伏在云凌身上，放声大哭。
“我以为……我以为你又要消失了……又要丢下我一个人了……就像……就像……”
她的哭声闷在他的绷带里，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50%……只有一半机会……你怎么敢……怎么敢相信我还能拉你回来……”
云凌能感觉到温热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他胸前的绷带。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那颤抖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极度恐惧。
他用还能勉强移动的右手，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抬起，绕过她的肩膀，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落在她剧烈起伏的背上。
“对不起……”
他声音嘶哑，却清晰，
“还有……谢谢。”
他顿了顿，感受着怀中这个非人存在所爆发出的、比任何人都要炽烈汹涌的情感，一字一句地说：
“以后……我就叫你迩杉珊了。你的本名。可以吗，迩杉珊？”
怀中的哭声骤然一顿。
几秒钟后，更汹涌的泪水涌出，但这一次，哭声里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她用力地点头，发丝蹭着他的脖颈，闷闷地、带着浓重鼻音“嗯”了一声。
医疗舱内，一片寂静。
touch背过身，悄悄抹了下眼角。年轻的医疗干员张大了嘴巴，眼圈也有些发红。
凯尔希站在医疗舱门口，双手抱胸，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她那总是锐利如手术刀的眼神，此刻微微柔和了些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近乎叹息的情绪。
她看了一眼生命监护仪上那些虽然虚弱但已趋于稳定的数据，又看了一眼那个伏在云凌身上痛哭的红发少女，最终，目光落回云凌苍白的、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的脸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转身对门口的Logos低语了几句。
Logos的目光同样复杂。他看了看云凌，又看了看迩杉珊，最终，年轻术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带着敬意的微笑。他转身离开，大概是去通知其他人了。
没过多久，医疗舱外传来了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但很快被压低。
w第一个冲了进来，她脸上还带着战斗后的硝烟痕迹和几道新鲜的擦伤。
她看到病床上相拥的两人，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表情在惊愕、不爽、烦躁之间快速变换，最终定格为一种别扭的沉默。
她啧了一声，抱着手臂靠在了门框上，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云凌心口的位置。
赫德雷和伊内丝紧随其后。赫德雷看着云凌，重重地松了口气，沉稳的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宽慰。
伊内丝的目光则更加锐利，她快速扫过医疗舱内的一切，最终视线在云凌和凯尔希之间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也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博士的身影出现在凯尔希旁边，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晃动，看不清表情，但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Ace、Scout、Stormeye……越来越多的巴别塔精英干员出现在医疗舱内外，他们身上大多带着伤，但都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聚焦在病床上那个燃烧了自己、却奇迹般归来的男人身上。
没有欢呼，没有喧哗。
只有一种沉重而坚实的、无声的信任，在空气中流淌、凝聚。
凯尔希走到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凌。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专业：
“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不同程度受损，严重失血，生命力透支性衰竭……以及，不明原因的大面积体细胞快速衰变表征，直接体现为不可逆的毛发色素脱失。”
她顿了顿，补充道：
“简单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比一具刚拼起来的尸体好不了多少。能活下来，是个医学奇迹，或者……”
她的目光扫过仍在微微抽泣的迩珊，没有说下去。
“你需要至少三个月的绝对静养和强化治疗，期间禁止任何形式的剧烈活动、源石技艺使用，以及情绪大幅波动。”
凯尔希的语气不容置疑，
“否则，下一次，就算是真正的‘神’也救不了你。”
云凌点了点头，声音依旧虚弱：
“我明白了，凯尔希医生。”
凯尔希凝视了他几秒，最终，那总是紧绷的嘴角，极轻微地软化了一丝。
“好好休息，云凌干员。”
她说，
“欢迎回来。”
说完，她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医疗干员调整设备、安排后续治疗，将空间留给了其他人。
w磨蹭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过来，粗声粗气地说：
“喂，白头佬，命挺硬啊？”
但她的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他被迩珊泪水浸湿的绷带。
赫德雷拍了拍云凌没受伤的肩膀（小心翼翼避开了所有绷带）：
“欠你的，又多了一条。”
伊内丝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
“厉害。”
更多的人用目光、用点头、用沉默的致意，表达了他们的态度。
云凌感受着周身剧痛下，那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沉甸甸的信任与关怀，看着怀中渐渐平息哭泣、却依然不肯松手的迩杉珊，感受着她真实的心跳和体温。
白发，伤痕，裂痕，沉重的代价。
但，他回来了。
带着c队全员（虽然个个带伤）的幸存，带着凯尔希和博士的初步认可，带着巴别塔更多同伴的信任，更重要的是——带着那个终于被醒来的他呼唤、并扑入他怀中哭泣的系统娘。
前路依然艰险，伦蒂尼姆的阴影仍在逼近。
但此刻，在这劫后余生的医疗舱里，在众人的注视下，云凌缓缓闭上眼睛，嘴角却极轻微地，扬起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疲惫却安然的弧度。
第二次死亡，结束了。
而新的连接与羁绊，正在废墟之上，顽强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