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就好”魏逸丞说。他看到顾宸眼中那簇重燃的火焰，自己的声音也禁不住柔和下来，仿佛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顾宸点了点头，指尖仍眷恋地摩挲着琉璃罐冰凉的表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画室里混合的气味似乎都变得清晰可辨，松节油的凛冽，矿物粉末的尘土味，还有自己袖口残留的、昨日的颓唐。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那些绚丽的色彩，落在魏逸丞脸上，那里面除了感激，还有一种更坚实的、落定后的清明。
“我得……”他喃喃道，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得重新开始”
他没有说试试，他说的是得。
魏逸丞的心彻底落回了实处，甚至泛起一丝隐秘的酸楚和欣慰。他知道，那个被困在灰暗里的顾宸，自己爬出来了。
“对”魏逸丞点头，声音放得很轻，却坚定，“你得重新开始”
顾宸终于从画布上移开视线，看向魏逸丞。他眼里有千言万语，感激、愧疚、重压下的颤抖，还有被那抹蓝唤醒的不容置疑的渴望。但他最终只是重重的再次点了一下头。
也就在这时，魏逸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掏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让他眼神瞬间柔软，随即又染上几分歉然。他接起电话，低声应了几句，声音是顾宸许久未听闻的温和，“嗯，好，我知道，别急，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魏逸丞转向顾宸，脸上还残留着方才通话时的柔情，语气却已恢复平常，“顾宸，今天你帮我和林教授请个假”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要去公司陪我家先生，他那边有点事”
顾宸怔了一下，他刚刚从自己沉沦的世界里挣扎上岸，几乎忘了外面的世界仍在运转，忘了逸丞的生活里还有另一份重要的牵挂。
他看着魏逸丞眼中那抹不容错辨的关切，那是属于家人的关切，与他之前看自己时的朋友的担忧，质地不同，却同样深厚。
“好”顾宸立刻应下，声音已经平稳许多，“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他甚至试图弯一下嘴角，虽然弧度依旧生硬，却不再有之前的勉强，“这里我自己可以”
魏逸丞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确认那片冰封的湖面确已解冻，底下是涌动的活水，这才真正放下心来，他抬手，似乎想拍拍顾宸的肩，但看见对方手上未干的颜料，又收回了手，只留下一句，“颜料，随便用，用完了，告诉我”
说完，他不再耽搁，转身走向门口，推门而出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
顾宸已经重新转向了画架，背影依旧清瘦，却不再佝偻，他正对着那抹幽蓝，伸出手，指尖悬在画布上方，微微颤抖，却并非因为颓丧，而是因为某种迫不及待又近乎战栗的创作冲动。
晨光落在他身上，灰尘在他的发梢和肩头轻盈浮动，他周围是散乱的画稿和空酒罐，但魏逸丞觉得，此刻的顾宸，比这间画室里任何时刻都要清醒，都要有力量。
门轻轻合上，隔断了室内的景象。
魏逸丞快步走入走廊，将画室那混合着松节油、颓败与新生意念的气息留在身后。他要去向另一个需要他的地方，那里有另一份责任与温柔在等待，而他知道，这间蒙尘的画室里，他的朋友已经找到了他的路标。
那些盛放在琉璃罐中来自大地深处的星辰与矿脉，将指引他穿越眼前的荒原。
他轻车熟路地回到魏麟哲的公司，穿过明亮冷峻，步履匆匆的办公区，他径直走向最里侧的总裁办公室，指纹锁应声而开，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室内恒温的空气裹挟着淡淡的雪松香氛与一丝难以察觉的咖啡余味扑面而来，与画室那种混沌，浓烈，充满个人挣扎的气息截然不同，这里是秩序、效率与权力的场域。
魏麟哲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身影被窗外海城灰白的天际线勾勒得挺拔而沉默，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伏案工作，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冷硬的平静，眼神深处却压着一层厚重的、化不开的疲惫，像暴风雪来临前铅灰色的云层，看见魏逸丞，那云层似乎裂开一道细缝，流露出些许真实的温度，但也仅是一瞬。
“先生，怎么了？”魏逸丞快步走近，心下意识地提了起来，他很少在魏麟哲脸上看到这种神情，不是面对商业对手时的锐利，也不是处理棘手事务时的冷峻，而是一种近乎空茫的沉重。
魏麟哲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汲取某种无声的支持。然后，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爷爷…去世了，今天凌晨三点，在睡梦中走的”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给彼此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你需要和我回去一趟，葬礼安排在后天”
魏逸丞愣了一瞬。
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起来，迅速泛红，视野变得模糊。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压下喉头的哽塞，却只是徒劳。
魏麟哲看着眼前瞬间红了眼眶、强忍泪意的年轻人，那层冷硬的外壳终于彻底软化，他向前一步，伸出手，不是惯常的揽肩或拥抱，而是用指腹极轻地擦过魏逸丞泛红的眼角，动作带着几乎可以称为温柔的爱惜。
“小崽”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褪去了所有公事公办的平稳，只剩下一种疲惫的、试图安抚的醇厚，“人都有生老病死的时候，爷爷年纪大了，走得很安详，没受什么罪，不要难过”
这笨拙的安慰像一根细针，恰恰刺破了魏逸丞努力维持的堤防。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魏麟哲，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疲惫，看到了那沉重云层下深藏的哀恸，看到了他试图为自己撑起的平静假面下，同样在颤抖的裂缝。
魏逸丞忽然就明白了。
明白魏麟哲此刻需要的，或许不是他的崩溃，也不是他强装的坚强，而是一点点真实的、共同的脆弱，一个可以暂时卸下家主重担的角落。
“但是”魏逸丞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抓住魏麟哲替他擦泪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像是要从那里汲取力量，又像是想传递过去一点暖意，“你也很难过”
他看着他，泪水终于滚落，划过脸颊，却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而是混着心疼的潮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