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哲”
魏升的声音从通往后院的廊道口传来,不高,却带着一种沉淀的力度,瞬间压过了客厅里香烛燃烧的细碎噼啪,他走在前面,身板依旧挺直如松,只是眉宇间锁着一道深深的倦痕,那是连轴处理丧仪和应对八方来客留下的印记。
沈萧紧跟在丈夫身侧,她今日穿了一身素净的珍珠白旗袍,外罩黑色羊绒披肩,脸上脂粉未施,眼眶微红,但仪态依旧从容,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魏麟哲身上,那里面有未加掩饰的心疼,随即,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魏逸丞的存在,以及魏恒那过于专注的审视。
魏麟哲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肩背那刻意绷出的坚硬线条,在面对父母时几不可察地软化了一丝。
“爸,妈”他唤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波澜,却比方才应对魏恒时,少了一份戒备的冷硬。
魏升几步走到近前,先是用目光沉沉地扫了魏恒一眼,那一眼没什么情绪,却让魏恒手里盘核桃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脸上刻意堆砌的哀戚也敛去了几分。
魏升这才看向儿子,大手抬起,似乎想拍拍他的肩,最终却只是落在他上臂,用力握了握,“回来了就好,后头事多,自己身体也要顾着”这话是说给魏麟哲听的,眼角余光却仍罩着魏恒。
沈萧已走到魏麟哲另一侧,伸手替他理了理并没有褶皱的西装领口,动作自然,“厨房温了汤,等会儿多少喝一点”她声音温柔,说完,才仿佛刚注意到魏逸丞一般,视线温和地转过去,轻轻点了点头,“小崽,累了吧”
魏恒被晾在一边,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干咳一声,重新端起长辈的架子,对魏升道:“大哥,你也是,节哀,老爷子这一走,家里家外,人心浮动,有些事,我们自家人还得早早议个章程”他刻意加重了自家人三个字,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掠过魏逸丞。
魏升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只沉沉嗯了一声,转而对魏麟哲说,“灵堂那边已经布置妥当,守夜的规矩你都清楚。晚上我跟你妈会先盯着,前半夜你和小崽…”他略一停顿,目光在魏麟哲疲惫却依旧清明的眼睛上停留一瞬,“你和小崽先去休息一会儿,后半夜再来换我们”
这是直接跳过了魏恒议章程的提议,并将魏逸丞纳入了家族守夜的正式环节。
魏麟哲点头,“知道了,爸”
魏恒见状,知道再说下去也是自讨没趣,脸上那点伪装的哀戚彻底淡了,只剩下被无视的不快,他最后瞥了一眼沉默站在魏麟哲侧后方的魏逸丞,鼻腔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转身朝着偏厅那些代表所在的方向踱去,手里的核桃盘得咯吱轻响。
魏麟哲带着魏逸丞穿过垂着白色挽幛的回廊,灵堂特有的香烛与菊花混合的气味愈发浓重,魏逸丞始终落后半步,视线低垂,落在魏麟哲被黑色西裤包裹的步伐稳健的小腿上,他的手在身侧悄悄握紧,指尖陷进掌心,试图用细微的刺痛来对抗周身弥漫着无声审视的空气。
灵堂庄严肃穆,老爷子的遗像高悬,目光如生前般矍铄,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宾客与层层叠叠的花圈,魏麟哲甫一出现,便像一块磁石,吸走了大半有意无意的目光。
他面不改色,走到灵前,取香,点燃,一丝不苟地三鞠躬,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无可指嫡,却又透着一股隔绝在外的冰冷。
魏逸丞学着他的样子,动作略显僵硬,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从魏麟哲身上蔓延过来,黏在自己背上,带着探究,估量,或许还有魏恒散布出去的那种不加掩饰的轻蔑,他深吸一口气,将腰背挺得更直。
上完香,魏麟哲并未在灵前多留,转过身牵着魏逸丞回了后院的卧室,门合上,隔绝了大部分嘈杂,只余灵堂隐约的诵经声,房间不大,布置简单,两张单人沙发,一张小几。
“坐”魏麟哲松了松领口,先坐下了,指指另一张沙发。
魏逸丞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背依旧挺着,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昏黄,将魏麟哲侧脸的轮廓勾勒得有些模糊,却也柔和了白日里那份锐利的疲惫。
“怕吗?”魏麟哲忽然问。
魏逸丞怔了怔,随即明白他问的不是鬼神,而是这宅子里活人的心思,是魏恒毫不掩饰的敌意,是其他族人可能投来的猜忌目光,是未来可能的风雨。
“不怕”魏逸丞回答,声音清晰。
他确实不怕灵堂里面的布置,与躺在棺椁里面的爷爷。
他怕的是那些活着的各怀鬼胎的人。
魏麟哲转过身,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脸上,像是要掂量他这句话里有多少真金。
“爷爷走得急”他缓缓道,像是在对魏逸丞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遗嘱还没公布,二叔就这么急着跳出来,无非是觉得你是个变数,是个他可以拿来攻击我父亲和我,质疑遗嘱公平性的借口”
他向前迈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变得危险地贴近,魏麟哲抬手,指尖掠过魏逸丞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最终停在他光滑的下颌线上,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头。
“但是你要记住”魏麟哲的眸色很深,像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涌着魏逸丞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有掌控,有审视,还有一丝更深邃的、近乎贪婪的东西,“你是我带回来的,你的名字写在魏家的族谱上,是我魏麟哲亲手写的,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是魏家人,是我的人”
他的拇指摩挲着魏逸丞的下唇,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所以,把头抬起来,背也挺直了,该是你的东西,一样不会少,不该别人拿的,他们也碰不到”
魏逸丞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魏麟哲的气息将他完全笼罩,那是一种混合着强势,庇护和某种隐秘欲念的气场,他既想逃离,又不由自主地想沉溺。
“先生…”他声音有些发干。
魏麟哲却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松开了手,眼底那翻涌的墨色渐渐平息,恢复成一贯的、深不可测的平静。
“休息一会”他退开一步,语气恢复了常态,“后半夜还有得熬,别伤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