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现金……”陈建军还是犹豫，陈建业在旁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哥，我昨天把家里的牛卖了，凑了八千，再跟王干事申请预支两千，够一万了。”
罗明听见了，补充道：“陈师傅要是实在周转不开，这两千我可以先垫上，等你下个月车贷缓过来再还我——但现金今天必须到位，后事不能等。”
“不用不用！”陈建军赶紧摆手，红着脸道，“是我该出的钱，怎么能让你垫。建业，你现在就去银行取八千，我跟王干事去办预付，凑够一万！”
张建国在旁边听得直点头，悄悄对张磊说：“你明哥这脑子，把什么都想到了。”张磊攥着明细单，眼里满是佩服——刚才他还怕陈建军耍赖，没想到明哥三言两语就把最难的现金问题解决了。
趁陈建军和王磊去办手续的间隙，陈建业凑过来，对着罗明连连作揖：“罗同志，真是谢谢你。我哥脾气倔，刚才还怕你们要价太高，没想到你这么通情达理。”
“我们不是来吵架的，是来解决问题的。”罗明给陈建业续了杯茶，“陈师傅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是养家糊口的人，互相体谅。但张立伟是家里的顶梁柱，三个孩子还小，这笔钱是他们的活命钱，底线不能让。”
陈建业连连点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
半个钟头后，陈建军手里攥着一沓崭新的十元、五十元纸币回来，王磊拿着份打印好的《交通事故赔偿调解协议》。罗明先接过协议，逐字逐句地看——除了七万五的赔偿金额和付款方式，还加了三条：一是陈建军需配合保险公司办理理赔手续，逾期未配合赔偿全额；二是每年付款逾期，按日加收千分之一滞纳金；三是协议生效后，双方不再就此事追究其他责任。
“王干事，这里得加一句‘被扶养人生活费涵盖张磊、张淼至 18周岁，张鑫至 18周岁’，避免后续理赔时扯皮。”罗明指着协议空白处，“还有，现金一万需写收据，注明‘用于张立伟丧葬事宜’。”
王磊赶紧掏出笔修改，笑着说：“罗同志考虑得比我们还周全，专业。”
确认无误后，罗明先让张建国和张磊看了协议，再递给陈建军兄弟。双方签字时，陈建军的手有些抖，签完后对着罗明深深鞠了一躬：“罗同志，对不起，也谢谢你。张大哥的后事，我要是能走动，一定去送他。”
罗明接过现金，点了一遍，递给张建国：“张二叔，你收着，回去给姑妈办后事用。”又给陈建军写了张收据，字迹工整：“今收到陈建军支付张立伟交通事故赔偿款现金壹万元整（￥.00），用于丧葬事宜。收款人：张建国（代）、罗明（见证）。1997年 6月 12日。”
走出派出所时，日头已经偏西。张磊蹦跳着走在前面，手里攥着调解协议，对罗明说：“明哥，我爸要是知道了，肯定放心。”张建国也松了口气，拍着罗明的肩膀：“明儿，今天多亏你了，换了我们来，指不定吵成什么样。”
罗明把协议折好放进帆布包，抬头看向医院的方向，脚步依旧沉稳：“先回去给姑妈报信，后事得抓紧办。协议我锁在工地的保险柜里，明年付款时我再来跟进——放心，有我在，不会出岔子。”
三人往医院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建国手里的现金沉甸甸的，张磊手里的协议皱却挺括，罗明臂弯里的西装外套沾了点尘土，却依旧整洁——这沓钱，这份协议，是一个家庭的支撑，也是一场悲剧里，最体面的收尾。IcU的红灯还在等着他们，但此刻，罗明的稳重，让所有人都有了底气。
回到IcU门口，远远就看见罗三英坐在长椅上，背脊挺得很直，却能看出肩膀在微微发抖——她始终没敢挪地方，视线黏在 IcU那扇紧闭的玻璃门上，手里攥着张立伟那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外套，指腹反复摩挲着衣襟上磨毛的补丁，那是她去年冬天刚补的。
走廊里还守着几个亲戚，张四英正给小鑫（张立伟幼子）剥着煮鸡蛋，见三人回来，立刻站起身，眼里满是急切；张立国掐灭烟蒂，往前凑了两步，却没敢先开口。
罗明先放缓脚步，示意张建国和张磊稍等，自己轻手轻脚走到罗三英身边蹲下。他没直接说结果，而是先把帆布包放在地上，掏出瓶温好的红糖水——是从派出所出来时在路边小卖部买的，拧开盖子递过去：“姑妈，先喝口热的，甜的能压压心口的慌。”
罗三英接过搪瓷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才像是从怔忡里回过神。她没喝，只是看着罗明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期盼，又有不敢问的恐惧。
“谈妥了。”罗明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到她，“七万五，陈建军今天先给一万现金，够办后事；剩下的六万五，分两年打给您，每年三万两千五，刚好够三个孩子的学费和家里的嚼用。王干事说了，保险理赔的手续他来盯，不会出岔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跟陈建军说好了，等他伤好点，会来送立伟最后一程。他也不容易，家里刚添了二胎，货车还欠着贷，但他说，该担的责任绝不会推。”
罗三英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红糖水晃出细小的涟漪。她没说话，只是转头看向 IcU的门，玻璃门上映出她憔悴的脸，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格外显眼。走廊里静得只剩下吊瓶“滴答”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得像蒙了层雾：“七万五……够了。”
“够的，姑妈。”张磊蹲到她另一边，把调解协议递到她面前，“明哥算过了，我和二弟、三弟的学费，还有家里的开销，都够了。爸要是知道，肯定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