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儿像只找到主心骨的小动物,又溜回“绣云”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又是惊奇又是畏惧地低语:
“绣云姐,这个妖族好生厉害!他怎么每次都能猜中?难不成……他能看穿那骰盅?”
“绣云”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那喧嚣的赌台,语气平静却笃定:“使用妖术是万万不可能的。那桌子上的法器纹丝未动,便是明证。他靠的,是真本事。”
“可就算是再厉害的赌术高手,也不敢保证把把都猜对吧?”小雀儿依然不解。
“绣云”微微颔首,低声道:“他根本就不是猜的。”
“那不是猜是……”小雀儿瞪大了眼睛。
“是听。”绣云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听?”
“嗯。”绣云解释道,语气带着一种见多识广的淡然。
“妖族的耳力与我们人族迥异,能捕捉到许多我们无法察觉的细微声响。
骰子虽小,但每一面因点数凹陷不同,落地时的声音亦有极其微妙的差异。
这差异我们听不出,但对于某些听觉敏锐的妖族而言,却如同钟鼓般清晰可辨。”
她话音刚落,便骤然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自身侧袭来,仿佛被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上!
她猛地扭头,正好对上不远处那妖族男子柳玄瞳投来的目光。
他那双原本带着戏谑笑意的眸子,此刻却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凛冽的杀意,直直刺入她的眼底。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了一瞬,柳玄瞳便若无其事地转回头,重新面向赌桌,仿佛刚才那充满威胁的一瞥只是错觉。
但周平(绣云)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已经引起了这个危险妖族的注意。
赌场的喧嚣因梅姨的现身而稍稍平息。
她稳步走到骰宝台前,目光如两道冰冷的探针,锁定在得意洋洋的柳玄瞳身上。
“换骰盅。”她声音不高,却不可违逆。
只见雷豹端着两只通体由透明水晶打造的骰盅。
与之前厚重的木盅截然不同,这两只骰盅从外部可以毫无阻碍地看清里面的三枚骰子。
更奇特的是,骰盅下端还嵌着一个同样透明的、掌心大小的圆形底盘,不知有何用途。
梅姨看向柳玄瞳,语气平淡无波:“再来一局?”
柳玄瞳金绿色的竖瞳微微收缩,随即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唇角一勾:“可以。”
梅姨示意侍者将其中一只透明骰盅送到柳玄瞳面前。
“比大,还是比小?”梅姨问。
柳玄瞳指尖轻轻敲击着透明骰盅,发出清脆的声响,毫不犹豫:“大。”
“好。”梅姨应下,自己也拿起了另一只透明骰盅。
梅姨与妖族男子柳玄瞳同时将手掌覆于各自面前的透明骰盅之上。
刹那间,梅姨掌心隐有赤芒流转,而柳玄瞳指间则溢出淡淡的青蓝幽光——两人竟是在向骰盅灌注真气与妖气!
只见骰盅下方那透明的圆盘随之起了变化。
梅姨骰盅下的圆盘,如同被注入滚烫的岩浆,由中心向外逐渐渲染成炽烈的红色;
而柳玄瞳骰盅下的圆盘,则仿佛凝结了万载寒冰,化为了深邃的青蓝色。
当两只圆盘彻底被各自的颜色充满,再无一丝透明时,两人同时撤手。
就在他们手掌离开的瞬间,异变再生!
原本静静躺在骰盅底部的三枚骰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唤醒,倏地悬浮而起,稳稳停在骰盅正中央。
与此同时,骰盅圆盘上的颜色开始逐渐变淡,仿佛其中的能量正被急速抽走,灌注到那悬浮的骰子之中。
骰盅内的三枚骰子随之开始疯狂地自转、公转,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虚影,发出急促的嗡鸣!
“下注吧。”梅姨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眼前奇景不过是寻常。
柳玄瞳嘴角噙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毫不犹豫地将面前堆积如山的筹码全部推了出去。
整个千金台鸦雀无声,所有赌客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两个疯狂旋转的骰盅上,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骰盅圆盘的颜色越来越淡,当最后一丝色彩也彻底消失,重新变得透明时——
“啪嗒!”
两声轻响几乎同时传来,悬浮的骰子失去了支撑,掉落下来,在骰盅底部滴溜溜地滚动、减速……
梅姨面前的骰子率先停了下来——四、五、六,十五点大!
“好!!”
“梅姨威武!”
千金台一方的人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仿佛胜利已然在握。
然而,他们的欢呼声还未落下,便像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都惊恐地转向柳玄瞳的骰盅。
只见那三枚骰子也在缓缓停稳——
第一个,四点。
第二个,六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住那最后一枚仍在微微晃动的骰子。
它晃动着,晃动着……最终,六点那一面,悍然朝上!
四、六、六,十六点大!
以一点之差,妖族男子柳玄瞳,获胜!
刹那间,赌场内一片死寂,唯有柳玄瞳张扬的大笑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哈哈哈!梅姨果然豪气!明日,柳玄瞳还来叨扰,希望到时……千金台备足了银两!哈哈哈!”
笑声未落,他袖袍一卷,将桌上所有筹码尽数收走,身形一晃,便在一众或惊惧、或愤怒的目光中,大笑着扬长而去。
妖族男子柳玄瞳携巨资扬长而去,千金台内一片死气沉沉。
赌客们窃窃私语,伙计们则个个耷拉着脑袋,脸上写满了憋屈与不安。
梅姨面上却看不出半分异样,她冷静地指挥着众人清理场地、安抚客人,声音平稳如常:“都打起精神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天塌不下来。”
直到将所有事务安排妥当,她才转身,步履沉稳地回到了自己位于二楼的厢房。
房门关上的刹那,她挺得笔直的脊梁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力气。
脸上那层坚毅冷静的面具碎裂开来,显露出底下深深的疲惫与无力。
她拖着仿佛重逾千斤的身躯,缓缓走到床榻边,斜靠着坐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寂静无声。
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空洞,低声喃喃,呼唤着一个深埋心底的名字:
“阿衡……”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浓浓的倦怠:
“你要是在……就好了。”
沉默了片刻,她嘴角牵起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自嘲般地轻语:
“果然……男人,没一个靠得住。”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梅姨脸上那片刻的脆弱与忧伤瞬间消失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平静,腰背也挺直起来,恢复了那个精明干练的模样。
“进来。”
门被推开,“绣云”走了进来。
“不用打扫了,出去吧。”梅姨看也没看她,声音带着惯常的疏离。
但“绣云”并未依言退下,反而上前几步,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梅姨,那妖族……是什么来头?我看他像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梅姨这才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有些意外她还未走,但也并未斥责,只是淡淡道:
“是血牙坊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些妖族不知为何,开始有组织地攻击我们人族的赌坊。整个炎风城,已经有好几家被他们吞并或逼得关门了。”
“绣云”眉头微蹙:“阿萨什的人……不管吗?”
梅姨嘴角扯出一抹带着嘲讽的无奈笑意:“只要按时足额上交保护费,阿萨什才不管这钱是人族交的,还是妖族交的。
对他们而言,炎风城乱不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钱袋不能空。”这个道理冰冷而现实。
“绣云”(周平)自然懂得这炎风城的生存法则,他正想再旁敲侧击些关于血牙坊或妖族动向的信息,梅姨却突然站起身,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今天赌场歇得早。”梅姨整理了一下衣袖,“陪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