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盘中那枚粗糙的宫绢“护符”,如同一块淬毒的顽石,在乾清宫东暖阁内激起致命的寒意。扭曲的飞鸟符号用暗红颜料仓促画就,边缘晕染,透着一股敷衍的诡异;那根灰白头发干枯分叉,缠绕在绢角,仿佛是刻意留下的指向标。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这邪物上——能将东西藏进皇帝枕下,绝非外人可为,必是深得信任的近侍,甚至是潜伏在“自己人”中的内奸!
皇后的手指死死攥着锦被,指节泛白,泪水早已止住,眼中只剩刻骨的愤怒与恐惧:“查!给本宫彻查!自皇上病重以来,所有进过寝殿、靠近过龙榻的人,全部拘起来分开审讯!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绵忻却异常冷静,他抬手按住皇后颤抖的肩膀,目光冷冽如冰刃,扫过殿内跪地的御医、宫女太监:“皇额娘,大张旗鼓只会打草惊蛇。能做到这一步的内奸,必然早有准备,寻常审讯恐难奏效。”他俯身端详那枚“护符”,指尖悬而不碰,“这符号画得太过粗糙,朱砂也是寻常货,无半分灵力附着,更像刻意留下的‘标记’;而这根头发,灰白干枯,主人定是年长者,且近期焦虑、营养不良,或是身有隐疾。”
他转头望向窗外,夜空中那盏血红灯笼已缩成一点微光,朝着西六宫冷宫方向飘去,“红灯与邪物几乎同时出现,太过巧合。是信号?是挑衅?还是调虎离山之计?”
影卫统领早已躬身领命,低声部署:“一组人暗中监控乾清宫所有当值宫人及亲属往来;二组追踪红灯下落,严查沿途踪迹;三组加强寝殿戒备,除世子、皇后及两名验明正身的御医外,任何人不得入内,饮食汤药需双重试毒。”
其木格服下参汤,脸色稍缓,她挣扎着走到银盘前,目光落在那根灰白头发上,眉头紧锁:“世子,这邪物透着古怪。飞鸟势力行事狠辣诡秘,若要暗害皇上,必有更隐蔽的手段,何必用这种极易被发现的枕下符?”她指尖轻点护符,“这符号更像模仿飞鸟标记,而非核心成员所用;头发线索也太过明显,倒像是有人想借飞鸟之名栽赃,或是飞鸟内部派系间的警告。”
绵忻心中一动。其木格的分析戳中了要害——庆复等人谋逆多年,行事周密,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除非他们的目的并非即刻弑君,而是另有图谋,或是宫中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搅局。
“无论目的为何,内奸必须揪出。”绵忻的目光落在跪在前排的管事嬷嬷身上,“皇上枕褥三日一换,上一次更换是何时?更换时可有异常?”
管事嬷嬷战战兢兢回话:“回世子,上次更换是前日午后,由奴婢与两名小宫女一同打理,枕下绝无此物!这两日除了御医诊脉、宫女送药擦身,只有外间洒扫的小太监小顺子偶尔被唤进来递东西,无人能长时间靠近龙榻。”
三日之内!绵忻眼神一沉:“那两名小宫女和小顺子,此刻在哪里?”
“小宫女在下房轮值,小顺子……按说该在殿外洒扫。”嬷嬷话音未落,一名影卫疾步而入,脸色铁青:“禀世子,小顺子半个时辰前被发现溺毙在御花园后湖偏僻角落!初步看像是失足,但死亡时间就在一个时辰内,与邪物被发现、红灯升起几乎同步!”
灭口!所有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两个字。小顺子要么是放置邪物的人,要么是知情者,此刻被悄无声息地除掉,更印证了内奸的狠辣。
追踪红灯的影卫此时也带回了消息,手中捧着一块沾着泥土的靛蓝色碎布:“世子,红灯最终落在寿安宫附近,已烧毁殆尽。这碎布是在宫墙外夹道发现的,边缘有灼烧痕迹,还能闻到硫磺硝石的气味,是制作孔明灯燃料的材料。寿安宫住着两位年老太嫔,常年不出门,但宫墙后有一片荒废的后院,极为僻静。”
“寿安宫……”绵忻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其木格的话,“你说德妃娘娘的旧画,画的是西六宫偏僻宫苑,会不会就是这里?”
其木格点头:“德妃初入宫时曾住过西六宫偏僻院落,后来改作库房,位置恰在寿安宫后方。飞鸟若要在宫中设联络点,那片荒废区域再合适不过。”
绵忻当即下令:“搜查寿安宫周边,重点排查荒废后院,留意隐藏出入口;同时拘传那两名小宫女,严查小顺子的交往之人和随身物品!”
半个时辰后,前往小顺子住处搜查的影卫带回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露出一块质地细腻的暗沉墨锭。墨锭散发着淡雅的冷香,绝非普通松烟墨,底部还刻着一个极小的精致飞鸟图案——与护符上粗糙的符号截然不同。
“这是上品贡墨,一个低等太监绝无可能拥有。”影卫统领沉声道,“奴婢在他床底草席下找到的,用油纸仔细包着,显然是重要之物。”
绵忻拈起墨锭,冷香萦绕鼻尖,心中疑云更重。精致飞鸟与粗糙符号,贡墨与邪符,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势力留下的痕迹。难道飞鸟内部真有派系之争,或是宫中还有其他隐藏的力量?
就在这时,监视寿安宫的影卫传来急报:“世子!寿安宫后墙的狗洞旁发现新鲜爬行痕迹,还有几滴尚未干透的血迹!血迹延伸向墙内荒废后院,属下不敢擅入,请指示!”
狗洞?血迹?荒废后院?绵忻与其木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红灯、碎布、血迹、德妃旧居,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片被遗忘的角落。
“调十名精锐影卫,随我前往。”绵忻当机立断,“悄无声息包围后院,先查踪迹,再寻入口,务必活捉藏匿之人!”
影卫统领立刻点齐人手,众人换上夜行衣,准备从侧门潜出。就在这时,乾清宫寝殿内突然传来皇后压抑的惊呼,紧接着是御医慌乱的声音:“皇上!皇上醒了!”
绵忻脚步猛地一顿,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皇帝此刻醒来,是吉是凶?他病体初愈,体内两股力量尚未完全融合,此刻醒来是否会被邪术再次侵扰?可若不去,冷宫那边的线索一旦中断,再想找到内奸和飞鸟据点便难如登天。
“世子,你去见皇上,我带人去冷宫探查。”其木格看出他的两难,主动开口,“我对乌苏部秘术和追踪之术熟悉,若真有埋伏,也能应对。你守在皇上身边,防着内奸趁机发难。”
绵忻犹豫片刻,点头同意:“务必小心,遇事以自保为重,随时传讯。”他将乌木印章递给其木格,“此物能感应邪力,或许能帮你预警。”
其木格接过印章,躬身离去。绵忻转身快步闯入寝殿,只见皇帝已缓缓睁开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正虚弱地看着皇后。
“皇上!”绵忻扑到榻前,心中涌起狂喜,却见皇帝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突然眉头一蹙,剧烈咳嗽起来,嘴角竟再次溢出一丝暗红血迹!
“快!传御医!”皇后惊呼,御医们立刻上前诊脉,脸色再次变得凝重。
“世子,皇上脉象虽平稳,但体内气息依旧紊乱,似是被某种外力惊扰,刚刚苏醒便牵动了经脉。”首席御医颤声道,“需立刻静养,不可再受任何刺激。”
绵忻心中一沉,目光扫过殿内众人,看到一名宫女的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他认出那是方才负责给皇帝擦身的宫女,也是前日更换枕褥的两人之一。
“你叫什么名字?方才皇上苏醒时,你在做什么?”绵忻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
宫女脸色瞬间惨白,跪倒在地:“回、回世子,奴婢叫春桃,方才只是、只是担心皇上,并无异动……”
绵忻盯着她颤抖的双手,看到她指甲缝里有一丝极淡的暗红痕迹,与护符上的颜料颜色相似。正要追问,一名影卫匆匆闯入:“世子!其木格姑娘传来消息,寿安宫荒废后院发现一处隐秘地窖,里面有飞鸟势力的联络印记,但人已逃脱,只留下这个!”
影卫呈上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与贡墨相同的精致飞鸟图案,背面还刻着一个“乌”字。
乌?乌苏部?绵忻心中剧震,这玉佩与贡墨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而护符上的粗糙符号则截然不同。难道飞鸟势力内部,乌苏部正统(其木格一脉)与叛逆(庆复盟友)之间,真的存在分裂?
寝殿内,春桃宫女的颤抖越来越明显,绵忻正要下令将她拿下,皇帝突然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绵忻……枕下……不是……她……”
不是春桃?那是谁?皇帝的话让局势更加扑朔迷离。绵忻转头看向春桃,却见她眼神突然变得空洞,猛地起身撞向殿柱,竟要自尽!影卫连忙上前阻拦,将她制服,却发现她嘴角溢出黑血——早已服毒!
“快!逼出毒素!”御医惊呼,却已回天乏术,春桃很快气绝身亡。
绵忻看着春桃的尸体,心中一片冰凉。内奸层层嵌套,刚抓到线索便被灭口,皇帝苏醒又牵动经脉,其木格在冷宫探查生死未卜,而那枚刻着“乌”字的玉佩,暗示着乌苏部的内部纠葛远比想象的复杂。
与此同时,宫墙之外的隐秘宅邸中,庆复把玩着白玉扳指,听着手下的密报:“世子已牵制在乾清宫,其木格闯入地窖,已中我们设下的‘锁魂阵’,暂时无法脱身。春桃已自尽,线索中断。”
庆复嘴角勾起冰冷的笑意,指尖敲击着桌上的西六宫布局图,落点正是寿安宫后方那片空白区域:“很好。告诉地窖里的人,不必急着杀她,用她的血脉引出‘混沌之引’的最终力量。至于乾清宫的那位……”他拿起一枚与春桃指甲缝中颜料相同的朱砂块,“让他再‘醒’一次,这次,该让他记起些‘该记起’的东西了。”
布局图上,空白区域被他用朱砂圈出,旁边写着两个小字:“承影”。
乾清宫内,皇帝再次陷入昏睡,脉象比之前更加紊乱;冷宫方向,其木格的传讯突然中断;春桃的死带走了关键线索;而庆复的阴谋,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
绵忻握着那枚“乌”字玉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遍全身。寿安宫后院的地窖里藏着什么?其木格能否脱险?皇帝口中“不是她”指的是谁?庆复所说的“该记起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场宫闱迷局,如同一张越收越紧的网,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而那片被历史遗忘的冷宫角落,似乎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也藏着足以颠覆王朝的终极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