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响中。
沈锦程歪靠在软垫上,眉峰始终蹙着,整个人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霍云霆侧坐身畔,指尖轻轻拂过他皱起的眉心,温声安抚:
“莫再烦心,此事并非无解,父皇母后素来明事理,稍作斟酌便会想通。”
沈锦程抬眼望他,眼底满是狐疑。
陛下在朝阳殿明言有意传位于他,皇位摆在眼前。
霍云霆竟能如此云淡风轻,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他。
他试探着往前挪了挪,轻声问道:
“霍云霆,你当真半点不心动?那是皇位啊……难道就因为我,你甘愿舍弃?”
江山与美人,历来是世人趋之若鹜的抉择,他实在不敢置信。
自己竟能让霍云霆做出如此取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真有这般大的魅力?
霍云霆闻言,深邃的眼眸定定锁住他的双眸。
眸中翻涌着化不开的温柔,忽而低笑出声:“呵,怎么,锦程对自己这般没信心?”
沈锦程愣愣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是啊,论起祸乱朝纲,我可还差得远呢,哪有本事让你放弃万里江山。”
他可不想以“妖妃”般的名声,留存在史书之中。
霍云霆被他这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失笑,随即敛了笑意,神色郑重起来。
他执起沈锦程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
“莫要胡思乱想。皇位于我而言,从来都不是心之所向。
如今齐襄王已除,大乾的威胁亦已解除,我身为皇子亲王的职责已然尽到。
往后,我只想遵从本心,与心爱之人朝夕相伴,岁岁年年。”
朝阳殿内,熏香袅袅却压不住满室凝重。
太医院陈太医颤巍巍收回搭在皇后裴氏腕上的手指,袖袍擦过额角冷汗,躬身禀道: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气急攻心致筋脉淤堵,偶感眩晕,稍作歇息便会好转。”
话音顿了顿,他偷觑一眼御座上脸色铁青的霍启,硬着头皮补充:
“陛下您也需多顾念龙体,怒气郁结易伤脏腑,万不可太过动气。”
陈太医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帝后二人竟同时气倒,究竟是谁有这般胆子,敢捋龙鳞、触凤颜?
霍启眉头拧成川字,神色沉郁如雷前阴霾,闻言只是含糊应了两声:
“嗯,此事朕知晓了。”
忽的,陈太医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
“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急切:“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恳请陛下屏退左右!”
霍启神色一凛,抬手挥了挥。
太监小德子与皇后身边的孙嬷嬷见状,连忙躬身退下,殿内只剩帝后与陈太医三人。
“说吧,何事如此郑重?”霍启沉声道。
陈太医伏在地上,声音颤抖:
“回陛下,是关乎燕王殿下……殿下此前所中之毒虽已解开。
可……可毒素已然伤及根本,日后……日后恐难有子嗣。”
“什么?!”
帝后二人齐齐惊呼,裴氏脸色瞬间惨白,撑着榻沿急声追问:
“怎么会这样?先前诊治时你为何未曾提及?”
陈太医浑身发颤,咽了口唾沫,艰难道
:“是……是燕王殿下再三叮嘱,不愿陛下与皇后娘娘担忧。
强令臣隐瞒……可此事干系重大,臣实在不敢欺瞒陛下!”
霍启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强撑着稳住身形,向陈太医摆了摆手:
“朕知晓了,你下去吧。此事严禁外传,若让第四人知晓,唯你是问!”
“是!是!臣遵旨!”陈太医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起身,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殿内霎时陷入死寂,裴氏只觉得头晕目眩,泪水夺眶而出,看向霍启泣声道:
“陛下……云霆他……他是不因为此事才会……”
原来如此,原来他执意要与沈锦程相守,竟是早已知道自己……
霍启眉头深锁,指尖无意识敲击着御座扶手,心中总觉得此事透着几分蹊跷。
可一时半会儿又抓不住头绪。耳畔裴氏的哭声不绝,他终是重重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既然是他自己选的路,便随他去吧。”
这些儿女情长、家长里短的琐事,竟比朝堂政务还要令人心烦。
陈太医踉跄着走出朝阳殿,双腿发软如踩云端,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挪动。
额角的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浸透了官袍前襟,怎么擦也止不住。
这太医之位着实是高危火海,得罪哪一方都是身家性命难保。
不如早些递上辞呈,告老还乡安稳度日。
纷乱间,昨日在燕王府的情景猛然撞入脑海。
彼时霍云霆端坐堂中,指尖叩着桌面,淡淡问道:“陈太医,本王这身体如何?”
他当时诊脉见脉象平稳、气血充盈,便躬身回道:
“殿下身体强健,龙精虎猛,并无不妥。”
谁知霍云霆骤然冷哼一声,目光冷冽如冰刃直刺过来:
“陈太医医术不佳啊,这误诊可不是小事。”
陈太医当时一头雾水,茫然躬身:“燕王殿下臣…臣不敢……”
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魂飞魄散。
霍云霆竟要他向帝后隐瞒实情,谎称其毒素伤了根本、难有子嗣。
他当时吓得连连摆手,声音发颤:“燕王殿下,这…此事万万不可!
此乃欺君大罪,老臣…老臣不敢!”
“你只管如实说,是按本王说的‘如实’说。”
霍云霆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一切罪责,由本王担着。”
他到现在也没摸清燕王殿下的用意,好好的康健之躯,偏要对外宣称有断嗣之疾。
可为了保住小命,也只得硬着头皮照办。
此刻回想起来,背后的冷汗又添了一层。
之后的一段时日,沈锦程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做事也心不在焉,这日下职,刚出宫门便见,霍云霆的马车等在不远处。
青龙恭敬的一礼,“沈大人请!燕王殿下已经在马车上等候多时了!”
沈锦程有些怔愣,随即便也没有多想,上了马车。
却不知,后方的一些同僚一个个露出惊异的目光。
“那…那…是沈大人吧!”
“是啊,他怎么…怎么上了燕王殿下的马车!难不成?”
“啊!……这沈大人手段不低啊!连燕王殿下都能攀上!”
“哎,我等……怕是拍马不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