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光,刺入眼帘。
那道不属于人间的意念,如同万古之前的惊雷,在凌霄的神魂之海中,反复炸响。
【天道为笼,吾以身,为……匙!】
匙!
一个字,却重若星辰。
凌霄握着那卷兽皮,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一张皮。
是一颗,燃烧了万古,依旧不肯熄灭的,反抗之心。
血光缓缓敛去。
那枚妖异的符文,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烙印在兽皮之上,也烙印在了凌霄的瞳孔深处。
“剑主……”
凌霄低声自语,声音沙哑。
他仿佛看见了。
看见一万三千年前,九天玄界,那个同样看穿了真相的男人。
他没有像凌家先祖一样选择蛰伏。
他选择了,最刚烈,也最悲壮的路。
以身为薪,以魂为火,将自己毕生的道与不屈,炼成了这把,跨越万古时空的,钥匙。
只为,留给后来者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傻子。”
凌霄笑了,笑声里,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意。
“彻头彻尾的,傻子。”
凌战看着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一眨不眨。
他看不见那符文,也听不见那意念。
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孙儿,在拿到那卷兽皮后,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如果说,从昆仑回来的凌霄,是一柄藏于鞘中的,沾满血腥的凶兵。
那么此刻的他,就是一柄,刚刚被淬火,锋芒毕露,准备饮神魔之血的,绝世之剑。
“孩子,你看到了什么?”凌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凌霄没有回答。
他的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了那枚血色的符文之中。
丹帝之魂,疯狂运转。
在他的神魂视野里,那枚符文,不再是一个平面。
它活了过来。
它是一式剑招。
一式,他从未见过,甚至连想都无法想象的,剑招。
没有起手,没有轨迹,没有变化。
只有,一个动作。
斩!
斩断法则,斩断因果,斩断这片天地,这张棋盘,与那个高高在上的“主”之间,那根无形的,名为“掌控”的线。
这一剑,不是为了杀戮。
是为了,自由。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篡夺。”
凌霄的神魂,在战栗。
不是恐惧,是兴奋。
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棋逢对手的,极致的兴奋!
然而,就在他试图将这一式剑招,彻底烙印进自己神魂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他眉心深处,那道一直被他压制的,属于“主”的灰色锁链符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了一股毁天灭地般的,愤怒意志。
仿佛一头沉睡的巨龙,被蝼蚁的挑衅,彻底激怒。
一道灰色的,由纯粹的“秩序”与“奴役”法则构成的闪电,从他的神魂之海中,轰然劈出。
它的目标,不是凌霄的魂体。
而是他手中那卷,承载着“钥匙”的,兽皮!
“主”,不允许这把“钥匙”的存在!
它要,抹掉这最后一个,敢于挑战它权威的,bUG!
“不好!”
凌霄脸色剧变。
他想用混沌神鼎去镇压。
可那道灰色闪电,无视了他的一切灵力与防御,它从一个更高的维度,直接降临。
眼看,那卷兽皮就要被灰色闪电击中,化为齑粉。
“想当着我的面,毁我的东西?”
凌霄的眼中,闪过一抹极致的疯狂。
“你算个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他做出了一个,连那位“剑主”都未曾料到的决定。
他松开了手。
任由那卷兽皮,飘浮在空中。
然后,他张开嘴,对着那卷兽皮,狠狠一吸!
呼——!
整卷兽皮,连同上面那枚血色的符文,竟被他,一口,吞入了腹中!
“疯了!你疯了!”
凌战骇然失声,想上前阻止,却被一股无形的气墙,死死挡住。
轰!
灰色闪电,失去了目标,狠狠劈在了凌霄的身上。
噗!
凌霄的身体,如遭雷击,猛地一震。
他的肉身,没有出现任何伤痕。
可他的神魂,却像是被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中。
一道道灰色的裂痕,在他的神魂本源之上,疯狂蔓延。
与此同时,那卷被他吞入腹中的兽皮,在他的丹田星海内,轰然炸开。
血光,冲天而起。
那枚代表着“反抗”的符文,与那式名为“自由”的剑招,化作一股狂暴的,不屈的洪流,与那股入侵的,代表着“奴役”的灰色法则,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一灰一红。
两种截然相反的,来自宇宙最高层面的意志,就在凌霄的体内,这个小小的“养殖场”里,展开了最直接,最野蛮的,厮杀!
“呃啊啊啊——!”
凌霄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他的七窍,同时喷涌出金色的血液。
皮肤之下,一道道灰色的电蛇与血色的剑气,在疯狂地追逐,碰撞。
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的经脉,寸寸断裂,又在乙木生机炎的作用下,瞬间重组。
他的身体,变成了一个战场。
一个,神魔交战的,血肉磨盘。
“撑住!一定要撑住!”
凌战目眦欲裂,心疼得如同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在那两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下,被反复地,撕裂,碾碎。
书房内,狂风大作。
所有的古籍,摆件,都在那逸散出的恐怖能量下,化作了粉末。
只有那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字,在风暴中,猎猎作响,却始终,不曾破碎。
“想在我体内……分个胜负?”
凌霄跪倒在地,用手死死撑着地面,指甲因为用力,深深地嵌入了金丝楠木的地板。
他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中,反而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冰冷。
“你们,问过我这个主人了吗?”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已经被血色与灰色完全占据的眼眸,骤然爆射出一抹,纯粹的,属于他凌霄自己的,金色!
“混沌神鼎!”
“给我……吞!”
他没有去帮任何一方。
丹帝的霸道,不允许他的体内,有任何不受他掌控的力量存在。
他要,把这两股力量,全部,变成自己的养料!
嗡——!
古朴的神鼎虚影,轰然降临。
它不再是镇压,而是化作一个巨大的旋涡,将那灰色的奴役法则与血色的反抗意志,不分彼此地,强行,拉入鼎中!
“炼!”
凌霄的神魂,化作最炽烈的丹火,在鼎下,熊熊燃烧。
鼎内,灰色与红色,两头绝世凶兽,终于停止了厮杀。
它们不约而同地,将矛头,对准了那个,妄图将它们一同炼化的,狂妄的,炼丹师!
轰!轰!
两股意志,狠狠地,撞击着鼎壁。
混沌神鼎,剧烈地震颤,表面的日月星辰纹路,明灭不定,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就这点本事?”
凌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那就,再给你们加点料!”
他心念一动。
那颗被他炼化的,代表着昆仑“天锁”之力的灰色星辰,从他的丹田星海中,呼啸而出,狠狠地,砸入了混沌神鼎之中!
第三方力量!
鼎内,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三股来自不同神魔层面的力量,如同三头被关进同一个笼子的猛虎,开始了最原始,最血腥的,混战。
而凌霄,就守在鼎外。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猎人,冷静地,观察着它们的每一次碰撞,每一次削弱。
在它们两败俱伤,都露出疲态的瞬间。
他眼中金光一闪。
“就是现在!”
混沌神鼎,光芒大放。
一股属于“混沌”的,同化万物的道韵,轰然展开。
将那三股已经虚弱不堪的力量,一口,吞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书房内,所有的风暴,瞬间平息。
凌霄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身上的伤口,在瞬间愈合,七窍中流出的金色血液,倒卷而回。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却仿佛撑起了一片天。
凌战呆呆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凌霄,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凌霄,是锋利。
那么现在的他,就是,无。
一片包容万物,又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深邃的,虚无。
凌霄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左眼,依旧是那个吞噬一切的灰色旋涡。
而他的右眼,瞳孔深处,一抹妖异的,如同鲜血般的,断剑印记,缓缓浮现。
一灰一红。
一生一死。
一为奴役,一为自由。
两种截然相反的,极致的力量,在他的双眼中,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完美的,平衡。
他抬起手。
一道灰色的锁链,在他掌心浮现。
他又抬起另一只手。
一柄血色的断剑,在他指尖凝聚。
“钥匙,已经在我手里了。”
他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爷爷。”
他转过头,看向凌战。
“这场战争,需要祭品。”
“一个,足够分量的,能让那个‘主’,都感到肉痛的,祭品。”
凌战的心,猛地一跳。
“你想做什么?”
凌霄笑了。
他右眼中那柄血色的断剑,骤然亮起,一股冲天的,斩破一切的剑意,轰然爆发。
“天擎药圣。”
他吐出了那个,他两世都恨之入骨的名字。
“他不是想当‘主’的狗吗?”
“他不是想在这棵新的‘苗圃’里,建立他的丹药王国吗?”
“我就先,斩了他这条狗,毁了他这个窝。”
凌霄的目光,穿透了墙壁,穿透了夜空,望向了遥远的,世界的某个角落。
“用一个‘药圣’,来祭我这把,刚刚出鞘的剑。”
“用一个,差点成为‘天锁’代理人的家伙的命,来告诉那个高高在上的‘主’。”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张狂。
“这盘棋。”
“从现在起,轮到我,落子了!”
话音落。
他脚下,一道血色的剑光,冲天而起。
直接,撞破了凌家大宅的屋顶,撕裂了燕京上空的夜幕。
化作一道,永不磨灭的血色轨迹,消失在天际。
书房内,只剩下凌战,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屋顶那个巨大的窟窿,看着外面那片被血光映红的夜空。
许久。
他缓缓地,走到那副“天地不仁”的字前,伸出苍老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八个字。
然后,他笑了。
笑得,老泪纵横。
“刍狗……亦可,逆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