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要员又送来一封电报:“报告,第二纵队钟伟来电,询问是否按原计划向桃墟方向运动。”
张百川接过电报看了看,转身对作战处长说:“给钟伟回电:计划不变,但行军速度放慢一倍,今天下午四点前到达预定位置即可。”
“放慢速度?”作战处长有些不解。
“对。”张百川说,“要让国民党空军侦察行军路线,但又要让他们觉得,是因为连续作战疲惫才走得慢。钟伟的部队在孟良崮打得最苦,这个理由汤恩伯会信。”
粟昱补充:“再提醒钟伟,部队行军时把重武器放在显眼位置。国民党飞机来侦察时,让战士们做出疲惫不堪的样子,但重炮和机枪一挺都不能少,要让敌人看清楚咱们的火力配备。”
命令一道道传下去。
指挥部参谋们在电话和电台间穿梭,地图上的红蓝标记越来越多。张百川和粟昱时不时低声交谈,张运逸则负责把各项命令整理成文,分发给各纵队。
上午九点,第一份战报传来。
“王坤司令员报告:第一纵队先头部队已与八十三师外围警戒部队交火。李田霞部抵抗微弱,正逐步向垛庄核心阵地收缩。”
“果然在等援军。”张运逸说。
张百川点点头:“告诉王坤,不要急于进攻。用迫击炮和重机枪进行火力压制,把李田霞困在垛庄就行。重点是切断他向西南方向撤退的道路。”
“西南方向是通往临沂的公路,”粟昱看着地图:“李田霞如果放弃垛庄,最可能往临沂跑,那里有国民党整编五十九师。”
“所以公路必须断。让地方部队在垛庄以南十里处的设伏。只要把公路炸断,在山坡上布置些机枪阵地,李田霞就不敢硬闯。”
十点整,电话里传来韩现楚的干脆利落:“报告司令员,第十一纵队炮兵已完成部署。八点准时开始炮击,二十五师阵地上尘土飞扬,尚未观察到反击炮火。”
“黄百涛在忍。继续按计划炮击。注意记录敌人炮兵阵地的可能位置,如果他们还击,第一时间打掉。”
“明白。”
挂断电话,张百川走到窗前。徐州城的大街小巷开始有了人烟。这座城市刚解放不久,百姓们还在适应新的生活。
“司令员,喝口水。”警卫员递过来一个搪瓷缸子。
张百川接过来喝了一口,水温正好。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张运逸:“苏梅同志那边,宣传工作开展得怎么样?”
“昨天刚收到宣传部的报告。“苏梅同志组织了三个宣传队,正在徐州各工厂、学校巡回演讲,讲孟良崮战役的意义。群众反响很热烈,今天上午就有两百多名青年报名参军。”
“好。”张百川顿了顿,“让她注意安全。徐州城里还有国民党特务。”
“已经加强了警卫。”张运逸说,“另外,苏梅同志建议,我们可以组织被俘的国民党军官,特别是七十四师的军官,写一些战场见闻和反思文章,在咱们的《华东日报》上发表。既能瓦解敌军士气,也能教育群众。”
粟昱笑起来:“这个办法好。张灵甫的参谋长魏振钺不是被俘了吗?让他写,标题就叫《我在孟良崮的三天三夜》。”
指挥部里又是一阵笑声。
中午十二点,战局开始出现明显变化。
“李田霞再次发报求援,语气急切。”机要科长汇报,“他在电文里说,垛庄外围阵地已全部丢失,共军至少有三个纵队包围了他。”
“三个纵队?”粟昱挑眉,“王坤用一个纵队就打出了三个纵队的气势。”
“汤恩伯回电了。”另一名机要员递上新电报,“命令李田霞固守待援,同时命令整编二十五师黄百涛部,立即向垛庄方向靠拢,与八十三师汇合。”
张百川快步走到地图前:“黄百涛要动了。”
“我们的炮击奏效了。”粟昱说,“黄百涛在桃墟挨了四个小时的炮,现在接到命令向垛庄运动,正合我意。”
“给韩现楚发报,”张百川语速加快,“二十五师一旦离开桃墟阵地,立即尾随追击。但不要追得太紧,保持二十里距离,给他压力但不拼命。”
“给许友发报,”粟昱接着说,“第三纵队提前出发,不必等到下午三点。现在就去界牌一线设伏,等黄百涛经过时,拦腰截击。”
命令发出后,指挥部里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将决定这场战役的最终走向。如果计划顺利,八十三师和二十五师都将陷入重围。如果出现意外,国民党第五军和第八军趁机北上,战局就可能逆转。
张百川坐下,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地图上。
“司令员,吃饭了。”炊事员端进来几个饭盒。
简单的窝头和咸菜,每人一碗小米粥。张百川接过饭盒,就着咸菜啃窝头,眼睛还盯着地图。
粟昱吃了几口,突然说:“汤恩伯现在应该收到我们‘主力南下’的情报了。”
“算时间差不多了。”张运逸看了看怀表。
话音刚落,机要员冲了进来:“急电,国民党第五军、第八军突然停止北上转入防御,”
“汤恩伯中计了,”一个年轻参谋激动地说。
张百川放下饭盒:“命令:山东军区所有地方部队,今晚开始全面袭扰国民党军防线。不需要打赢,只要让他们一夜不得安宁。”
“是,”
下午两点,“许友报告:第三纵队在界牌以北与二十五师先头部队交火。黄百涛部行军纵队被我军截成三段,”
“韩现楚报告:第十一纵队已咬住二十五师后卫部队,正在激烈交战中。”
“王坤司令员报告:八十三师试图向西南突围遭我地方部队阻击,退回垛庄。”
张百川站在地图前,手中的红铅笔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圈。八十三师被困在垛庄,二十五师被截击,第五军和第八军不敢动弹。
整个国民党军,已经被他调动得团团转。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粟昱说。
“对。”张百川放下铅笔,“给各纵队发报:总攻时间,定在明天凌晨四点。第一纵队主攻垛庄,第二纵队从东南侧配合。第三纵队和第十一纵队,务必在明日凌晨三点前完成对二十五师的合围。”
“告诉全体指战员,这一仗我们要的是全歼。八十三师和二十五师,一个都不能放跑。孟良崮打掉了老蒋的王牌,这一仗,要打掉他的脊梁骨。”
黄昏时分,张百川走出指挥部,登上徐州城的北门城楼。往北三百里,他的部队正在为明天的总攻做最后准备。
粟昱跟了上来,递给他一支烟:“算上孟良崮,这一仗要是打赢了,国民党在山东就真的伤筋动骨了。”
“还不够。”张百川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王耀武手里还有十几个整编师。汤恩伯虽然多疑,但用兵谨慎。我们得让他们继续犯错误。”
“你的意思是……”
“明天总攻开始后,让第二纵队分出一个旅,换上缴获的国民党军装,向枣庄方向‘溃退’。”张百川说,“沿途散布消息,就说华东野战军主力在垛庄伤亡惨重,正在后撤。”
粟昱眼睛一亮:“汤恩伯如果信了,就可能命令第五军、第八军北上追击。”
“对。”张百川说,“到时候,我们在薛城以北的常山口设伏。那里地形险要,适合打埋伏。”
两人相视而笑。
这种层层设套、步步诱敌的打法,他们已经配合得炉火纯青。从晋西北到冀中,从山东到华东,张百川的战术风格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精细。
指挥部里灯火通明,张百川回到地图前,和粟昱、张运逸一起,对明天的总攻计划做最后推演。
每一个纵队的攻击路线,每一个炮兵阵地的位置,每一个阻击点的兵力配置,都反复核对。大到战役意图,小到弹药补给,事无巨细。
凌晨一点,张百川终于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
“差不多了。”他说,“大家都去休息一会儿,三点半集合。”
参谋们陆续离开指挥部,只留下值班人员和电台报务员。张百川走到里间,和衣躺在行军床上,闭上眼睛。
但他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闪现的是地图上的箭头、兵力数字、时间节点。八十三师、二十五师、第五军、第八军……这些番号像棋子一样在脑海中移动。
突然,他坐起身,走到外间。
值班参谋立刻站起来:“司令员?”
“给韩现楚加发一封电报。”张百川说,“提醒他,二十五师如果溃退,最可能走的路线不是大路,是西侧的那条山间小道。让他派一个团提前埋伏在那里。”
“是,”
电报发出后,张百川才真正松了口气。
凌晨三点,指挥部里重新热闹起来。各纵队的战前报告陆续传来,部队已经进入攻击位置,炮兵完成试射,突击队整装待发。
张百川洗了把脸,精神抖擞地回到地图前。
“报告,第一纵队准备完毕,”
“第二纵队准备完毕,”
“第三纵队准备完毕,”
“第十一纵队准备完毕,”
粟昱看了看怀表:“四点整。”
张百川对着话筒:“总攻开始。”
1947年5月17日,华东野战军对国民党整编第八十三师、第二十五师的围歼战,正式打响。
而在徐州指挥部里,张百川盯着地图,对粟昱说了最后一句话:
“这一仗打完,看看老蒋还敢不敢惦记咱们华东野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