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宫中按例设宴,宗室勋贵、三品以上大员及命妇皆需入宫领宴。因着北境暂宁,皇帝有意借此宴席彰显天家恩威,冲淡连日来的紧张气氛。
梁岁岁奉旨入宫。她今日的装扮可谓极尽妍丽,穿着一身正红色蹙金双层广袖鸾鸟朝服,这是郡主朝见的最高规格礼服,以金线满绣展翅青鸾与如意云纹,在宫灯照耀下流光溢彩,华贵不可方物。朝服之外,披着一件玄色缂丝凤穿牡丹纹样的狐裘大氅,风帽边缘镶嵌着一圈罕见的紫貂毛,愈发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如画。青丝绾成了雍容华贵的牡丹髻,戴着一套赤金点翠五凤朝阳挂珠钗,正中那只金凤口中衔下一串晶莹剔透的东珠,长及眉间,两侧凤钗垂下细密的金丝流苏。耳上坠着红宝石菱花耳坠,颈间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通身气派,竟将满殿的珠光宝气都比了下去。
她刚一踏入举行宫宴的麟德殿,便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有惊艳,有赞叹,亦有隐藏在笑容下的嫉妒与审视。二皇子皇甫琮正与几位宗室王爷寒暄,见到她时,眼中亦掠过毫不掩饰的惊艳,随即含笑点头致意。五皇子皇甫钰坐在稍远的席位上,低垂着眼睑,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不清神色。
梁岁岁从容不迫地行至御前,向端坐龙椅的皇帝和并坐的皇后、林贵妃行礼问安,仪态万千,无可挑剔。
皇帝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欣赏与深意,温言道:“昭慧郡主平身,入座吧。”
皇后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目光在梁岁岁那身逾越常规的华服上扫过,指尖微微掐紧了凤袍袖口,面上却慈和道:“郡主今日这身打扮,真是让本宫都移不开眼了。”
林贵妃则笑容温婉,柔声道:“岁岁年纪小,穿些鲜亮颜色正好。”话语里不着痕迹地维护。
梁岁岁谢恩后,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位置恰好在林贵妃下首,与几位公主席位相邻。皇莆玥凑过来,小声惊叹:“岁岁姐姐,你今天真像画里的仙女!”
宴席伊始,丝竹管弦,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和乐融融。然而,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一名内侍匆匆行至皇后身边,低语了几句。皇后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对皇帝柔声道:“陛下,太子在宫中心绪不宁,抄写经书为国祈福,却不慎打翻了烛台,烫伤了手。臣妾想暂且离席去看看。”
皇帝闻言,眉头微蹙,看了皇后一眼,淡淡道:“既如此,皇后便去看看吧。”
皇后起身离席,殿中众人神色各异。太子被禁足已久,此时突然传出烫伤的消息,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约莫一炷香后,皇后返回,脸上带着些许忧色,但依旧维持着体统。然而,她刚落座不久,异变突生!
“啊——!”
侍立在皇后身后的一名二等宫女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脸色瞬间变得青紫,眼珠暴突,口中溢出白沫,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护驾!护驾!” 内侍总管尖利的嗓音划破大殿的喧闹。
殿内顿时一片大乱!女眷的惊叫声、杯盘落地的碎裂声、侍卫奔跑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皇帝脸色铁青,在侍卫的重重护卫下站起身。皇后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被心腹宫女扶着,浑身颤抖。
“怎么回事?!”皇帝厉声喝道。
太医连忙上前查看那名倒地的宫女,探了探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脸色顿时惨白,跪地颤声道:“陛、陛下……此人……已气绝身亡!看症状,似、似是中了剧毒!”
“毒?!” 满殿哗然!竟有人在宫宴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杀宫人?这目标真的是一个宫女吗?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方才离席的皇后,以及她身后空出来的那个位置——那是离皇后极近的位置!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白。
就在这时,那名倒地宫女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袖中滑落一个小巧的油纸包。一名眼尖的侍卫立刻捡起,呈给太医。
太医小心查验,骇然道:“陛下!这、这是鸠羽粉的残渣!剧毒无比!”
鸠羽粉!宫中禁药!而此刻,它出现在一个刚刚暴毙的、皇后宫中的宫女身上!
场面瞬间诡异起来。皇后方才离席去看望烫伤的太子,回来后就发生了投毒事件(尽管毒死的似乎是投毒者自己),这其中的关联,足以让人产生无数可怕的联想。
“查!给朕彻查!”皇帝勃然大怒,目光如利剑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摇摇欲坠的皇后身上,“皇后,你需要给朕,给满朝文武一个解释!”
皇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陛下明鉴!臣妾对此一无所知啊!这宫女在臣妾宫中多年,一向安分,臣妾也不知她为何会……”
“安分?”皇帝冷笑一声,“安分会身藏鸠毒?安分会暴毙于御前?!” 他显然已对皇后和太子产生了极深的怀疑。太子禁足期间不安分,皇后又恰好离席,随后就发生投毒,这巧合也太多了!
殿内气氛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一片死寂和混乱中,梁岁岁却端坐席上,纤纤玉指拈起一块精致的荷花酥,轻轻咬了一小口,动作优雅从容,与周遭的恐慌格格不入。她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名暴毙的宫女,又掠过跪地哭泣的皇后,最后与对面席位上二皇子皇甫琮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
皇甫琮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与担忧,对上梁岁岁平静无波的眼神时,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梁岁岁心中冷笑。这出戏,倒是演得逼真。皇后和太子或许真有不安分的举动,但这宫女的死,以及恰到好处的“证据”,恐怕少不了这位二皇子的推波助澜。一石二鸟,既能打击太子,又能将皇后拖下水,真是好算计。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林贵妃。林贵妃此刻也面露惊惶,紧紧握着皇莆玥的手,但在梁岁岁看过来时,她眼底却闪过一丝极快的、心照不宣的了然。
皇帝盛怒之下,下令彻查,宫宴不欢而散。皇后被变相软禁在栖凤宫,太子府也被加派了人手看守。
出宫的路上,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梁岁岁的马车行至宫门处,恰好与镇南王府的马车相遇。
皇甫凛显然也刚从宫中出来,他身着亲王常服,披着玄色大氅,站在马车旁,似乎在等她。见到她那身即使在夜色中也难掩风华的红妆,他目光微凝,随即上前一步。
“郡主受惊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梁岁岁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多谢王爷关心,些许风波,尚不足惧。” 她抬眼看他,宫灯的光晕在她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王爷以为,今夜之事,当真只是巧合么?”
皇甫凛看着她清明冷静的眼眸,心中那份触动愈发清晰。他沉声道:“巧合太多,便是人为。只是不知,这幕后之人,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梁岁岁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无非是权势二字。王爷心中有数便好。”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年关将至,京城怕是难得安宁,王爷还需多加小心。”
说完,她微微欠身,在丹翠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皇甫凛望着那辆精致的郡主府马车缓缓驶入夜色,久久未曾移开目光。她总是这样,身处风暴中心却冷静得可怕,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今夜宫宴之变,她是否早已料到?而她最后的提醒……又意味着什么?
他转身登上自己的马车,面色沉凝。京城的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而那个红衣绝艳的身影,在他心中占据的分量,似乎也越来越重。
马车内,梁岁岁闭上双眼,指尖轻轻揉着眉心。皇后和太子经此一事,势力必将大损,二皇子皇甫琮的气焰会更盛。而隐藏在暗处的玄煞老魔、狄戎萨满,以及其他觊觎“源血灵胚”的势力,恐怕也会趁此朝廷内部动荡之机,加快行动。
“山雨欲来啊……”她轻声低语,唇角却扬起一抹傲然的弧度,“也好,正好一并收拾了。”
宫变的余波尚未平息,而更大的风暴,正在黑夜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