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距梁岁岁悄然返回师门已近三月。云煌帝都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涌潜藏。
这一日,恰逢皇家寺院大相国寺十年一度的“仙缘法会”。传闻此法会乃云煌开国太祖得遇仙缘、奠定基业之日,故而极为隆重,不仅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皆需到场,更会开放部分区域,允许百姓瞻仰祈福,以期国泰民安,仙缘永驻。
法会主坛设于大相国寺最大的广场——祈天坪。坪上旌旗招展,梵唱声声,檀香缭绕。皇帝皇甫明璋端坐龙椅,太子、诸皇子及重臣分列两侧。台下,人头攒动,百姓们虔诚跪拜,气氛庄严肃穆。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却有几道心思各异的视线,悄然流转。
五皇子皇甫钰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玉冠束发,显得格外温润儒雅。他安静地立于皇子队列中偏后的位置,既不与太子争锋,也不与其余皇子过多交谈,目光平和地注视着法会仪式,偶尔与身旁的八皇子皇甫瑄低语几句,讨论着经义典故,一副潜心向佛、不慕权贵的模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何等审慎的算计。他的目光曾数次不经意地扫过皇室女眷所在的观礼台,那里空着一个位置——那是属于昭慧郡主梁岁岁的。尽管她已“闭关”数月,但她的影响力无处不在。青鸾司运转如常,镇南王皇甫凛权柄日重,连父皇在处理某些棘手政务时,都会下意识地问一句“青鸾司那边可有消息?”。
“隐忍,方得长久。”皇甫钰在心中再次告诫自己。他绝不能步二哥后尘,在那个女人划定的规则内,慢慢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才是上策。他甚至暗中约束了母族和外家,不得与镇南王或太子一系发生正面冲突,尤其是在涉及青鸾司的事务上,务必退避三舍。
与皇甫钰的沉稳内敛相比,镇南王皇甫凛则显得更加冷峻肃穆。他身着亲王礼服,按剑立于武将之首,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那空置的座位,眼底深处是一抹难以察觉的复杂。
仙凡之隔,如同天堑。这数月来,他统兵操练,处理军务,巡视边防,试图用繁忙的政务填满所有时间,但每当夜深人静,那抹清丽绝尘的身影,那通身的空灵气质,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脑海。他摩挲着怀中那枚从未动用过的传讯玉简,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日渐微弱的清灵气息,心中明白,她与这个凡俗世界的联系,正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变淡。这份尚未萌芽便已注定无果的触动,只能深埋心底,化作更坚定的守护之志——守护云煌,或许,也间接守护着与她有关的一切。
法会进行到高潮,由方丈大师亲自主持,108位高僧齐诵《护国佑民经》,宏大的梵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祥和之力,笼罩整个祈天坪。百姓们愈发虔诚,许多人都激动地流下泪水,仿佛真能感受到仙佛的庇佑。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祈天坪东南角,人群之中,突然爆发出数道浓烈的黑色煞气!煞气冲天而起,瞬间将周围的祥和梵音冲散,伴随着凄厉的鬼哭狼嚎之音,五道扭曲的身影猛地膨胀开来,化作青面獠牙、浑身覆盖着黑色鳞片的魔物!
这些魔物双眼赤红,口中滴落着腐蚀性的涎液,挥舞着利爪,见人就杀,瞬间引起巨大恐慌!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场面一片混乱!
“护驾!有刺客!”禁军统领厉声高呼,大批侍卫迅速向皇帝所在的高台收缩。
“是魔物!”皇甫凛眼神一厉,瞬间判断出形势。他并未慌乱,沉声下令:“萧煜,率龙骧卫封锁东南区域,阻止魔物扩散,疏散百姓!钱多多,组织人手,保护百官及家眷向后殿撤离!”
“得令!”萧煜与钱多多毫不迟疑,立刻行动。
太子皇甫琛脸色发白,强自镇定,指挥着身边侍卫组成防线。几位年幼的皇子吓得瑟瑟发抖。而五皇子皇甫钰则迅速退到安全角落,目光锐利地观察着魔物和众人的反应,心中飞快盘算:“是冲谁来的?父皇?还是……这魔气,与之前西夜那边传来的描述有些相似,莫非是玄煞老魔的报复?”
那五头魔物极其凶悍,普通刀剑难伤,力大无穷,瞬间已撕碎了几名躲闪不及的禁军。它们似乎并无特定目标,只是疯狂地破坏和杀戮,制造混乱。
皇甫凛冷哼一声,身形如电,骤然射出!他并未拔剑,而是并指如剑,体内精纯的武道真元澎湃而出,化作数道凝练无比的金色剑气,破空袭向其中一头魔物!
“嗤啦!”
剑气精准地击中魔物胸膛,那足以抵挡刀劈斧砍的鳞甲,在皇甫凛凝练的剑气面前竟如纸糊一般,被瞬间洞穿!魔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其余魔物见状,赤红的眼睛立刻锁定了皇甫凛,咆哮着围攻上来。
皇甫凛身法如游龙,在魔物的围攻中穿梭自如。他掌风凌厉,腿影如鞭,每一次出手都蕴含着开山裂石的力量,或是直接震碎魔物心脉,或是凌厉的指风点破其魔核。他的战斗风格霸道直接,充满了军旅的杀伐之气,与修士的飘逸灵动截然不同,却同样有效。
转眼间,又有两头魔物死于他手。
另外两头魔物见势不妙,竟舍弃了皇甫凛,转而扑向正在组织撤离的官员家眷区域,那里多是妇孺,防御相对薄弱。
“孽畜敢尔!”皇甫凛目眦欲裂,正要追击。
忽然,天际传来一声清越的鹤唳!
只见一道白色流光自天边疾射而来,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流光敛处,一名身着月白道袍、手持拂尘的年轻道人现身半空。他面容俊朗,气质出尘,正是前些时日在南诏边境现身的那位师兄!
道人拂尘轻挥,万千银丝如同拥有生命般激射而出,瞬间将那两头试图扑向家眷的魔物缠了个结实。银丝之上符文闪烁,散发出纯正平和的道家清气,那魔物接触到银丝,如同冰雪遇到烈阳,发出“滋滋”的声响,浑身魔气迅速消融,转眼间便化作两滩腥臭的黑水。
“无量天尊!”道人飘然落地,对高台上的皇帝微微稽首,“贫道玄诚,奉师门之命巡游四方,感知此地魔气涌动,特来相助。”
皇帝惊魂稍定,连忙道:“多谢仙长相助!不知仙长师承……”
玄诚子微微一笑,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皇甫凛,以及那空着的座位,意有所指道:“陛下不必多礼。贫道与小师妹有些渊源,路过此地,略尽绵力而已。”他并未明说师门,但“小师妹”三字,已让知情人心中明了。
皇甫凛心中一震,上前一步,抱拳道:“多谢道长援手。不知道长所言‘小师妹’……”
玄诚子看着他,目光清澈而深邃:“王爷心中所想,便是。”他不再多言,转而看向那几滩魔物所化的黑水,眉头微蹙:“此乃‘蚀心魔傀’,以秘法炼制生灵,灌注魔念而成,并非真正魔族。看来,是有人故意投掷于此,意在制造混乱,试探虚实。”
此言一出,皇帝、皇甫凛乃至暗中观察的皇甫钰,心中都是一沉。试探虚实?试探的是谁的虚实?答案不言而喻。
玄诚子继续道:“此件事了,贫道还需继续巡游。陛下,王爷,此地界因果已生,望早做筹谋。”说完,他对众人点了点头,身形再次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来得突然,去得潇洒。
法会经此一闹,草草收场。虽然魔物被迅速清除,玄诚子也及时现身化解了危机,但“蚀心魔傀”的出现,以及玄诚子那句“试探虚实”、“因果已生”,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知情者的心头。
皇甫凛护送皇帝回宫后,立刻加强了帝都乃至流霞别院的守备,同时传令边境,严查可疑人物。他深知,玄煞老魔的报复,绝不会仅仅是五只低阶魔傀那么简单。这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开始。
而五皇子皇甫钰回到府中,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中沉思良久。今日之事,让他更加清晰地认识到那个隐在幕后的“昭慧郡主”拥有的能量何其恐怖。连她师门中随意出来一位师兄,都有如此神通,轻易化解危机。他越发坚定了隐忍蛰伏的决心,同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芽——或许,他可以通过某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向青鸾司,或者向与梁岁岁相关之人,释放一些善意?
与此同时,北境狄戎,一场规模浩大的血祭,正在隐秘的峡谷中举行。新任大萨满手持骨杖,站在由鲜血绘就的巨大图腾中央,仰天狂呼。荒古巫神那宏大而漠然的意志,再次降临,与玄煞老魔悄然传递的、关于“源血灵胚”与“太乙真仙”关联的魔念交织在一起,使得这场祭祀,带上了一丝更加诡异和不祥的气息……
远在师门云雾深处的梁岁岁,于定境中缓缓睁开双眸。她感知到了帝都方向的微弱魔气波动,也感知到了师兄玄诚子的出手。她目光平静,并无波澜。魑魅魍魉,已开始舞动,而这,仅仅是她预料之中,那场更大风暴来临前的些许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