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还在往下掉,屋顶裂开的缝隙透出光来。那不是日光,也不是月光,是仙界天穹重新亮起的颜色。
张继平站在原地,肩上的血顺着胳膊流到指尖。他低头看了一眼插在神戒里的半截断箫,火光已经熄了,只剩一点余温贴着掌心。大厅中央的地缝仍在旋转,光阵缓缓塌陷,线条一根根断裂,像烧尽的灰线。
他没有把玉片放进去。
身后那句“别信……活下来的人……”还在耳边,但他没回头再看。那人说完就闭上了眼,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知道,有些话不需要解释,有些人活着,本身就带着目的。
脚下的震动停了。
整个据点彻底安静下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灰和血。往前走了两步,踩过散落的纸页。那些未干的符文早已消失,墨迹也淡成了浅痕。桌角还留着一道刀印,是他劈出来的。
外面传来声音。
先是脚步,很轻,试探着靠近。接着是喊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个接一个,从远到近,最后汇成一片。
他走出大殿。
阳光照在脸上。不是刺眼的那种,是久违的、温和的光。战场已经变了模样。曾经翻腾的黑雾散了,地面不再龟裂,焦土之上竟冒出嫩芽。远处的山脊轮廓清晰,云层分开,露出湛蓝的天。
正道修士们站在废墟边缘,没人说话。他们看着他走出来,一身是伤,手里还握着那把残刀。
有人跪下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一会儿,整片战场前的人都低下了头。
他没停下,继续往前走。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他走过时,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在身上,有敬,有惧,也有说不出的情绪。他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这一战结束了。
仙界太平了。
消息传得很快。不到半天,四域皆知。神秘组织的核心据点崩塌,首领伏诛,禁制解除,被囚的路径者陆续苏醒。那些曾被抽走命格的人,有的还能恢复,有的再也站不起来。
他回到主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山门重建了一半,灯笼挂了起来。弟子们见到他,全都停下手中的事,躬身行礼。他点头回应,一路走到山顶的观星台。
那里站着一个人。
白袍老者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块玉简。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将玉简递了过来。
“这是今日各域送来的联名书。”
“请你担任仙界守护者。”
他没接。
老者也不催,只是把玉简放在石台上。风吹动一角,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名字。
“你若不答应,他们也不会强求。”
“但这是众望所归。”
他望着远处的夜空。星星比从前多了,一闪一闪,像是重新连上了线。
“我不需要这个位置。”
“可我们需要你。”老者说,“不是因为你杀了谁,是因为你没让系统重启。你毁了它,却没有趁机立新规则。这一点,谁都做不到。”
他沉默了很久。
最后只问了一句:“那个幸存者呢?”
“还在疗伤,话没再说一句。但他说过一次你的名字。”
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张继平。”老者在后面叫住他,“明天会有册封仪式,万仙来朝。你不露面,他们会等。”
“我不去。”
“总得有个交代。”
“我已经给了。”
他下了山。
夜里下了雨。不大,细细密密打在屋檐上。他坐在房中,把刀放在桌上。刀刃缺了口,边缘发暗。他拿起布,一点点擦。
门外有人敲了三下。
“进。”
门开了,一个小弟子端着药盘进来。年纪很小,手有点抖,把盘子放在桌上时差点打翻。
“长老吩咐……让您换药。”
他看了眼肩膀。伤口已经结痂,但还没愈合。他接过纱布,自己动手。
小弟子没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还有事?”
“我……我想说,谢谢您。”
他动作顿了一下。
“不用谢我。”
“可大家都说,是您救了仙界。”
“不是我一个人。”
“可您是唯一走到最后的人。”
他没再说话。
小弟子退出去后,屋里又静了。他把用过的纱布卷好,扔进角落的篓子里。桌上的刀擦干净了,映出模糊的脸。
第二天清晨,山门前聚满了人。
不只是本宗弟子,还有来自各域的修士。他们带来了供品、法器、经卷,摆在台阶下。香火升起,缭绕不散。
他推开窗看了一眼。
然后关上,坐回桌边。
中午时,有人送来饭菜。他吃了几口,放下筷子。窗外传来诵经声,是长老们在主持祭典。他们念的是他的名字,一字一句,传得很远。
他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躺着一块玉片,形状不规整,边缘磨得圆滑。他拿起来,贴在掌心。
温度很低。
他知道这东西还能用。只要放进光阵核心,或许能修复部分秩序,甚至重建一套新的系统。但他没这么做。
他也知道,太平不会永远持续。
晚上,他去了后山的碑林。
每一块碑都刻着名字。有些是战死的弟子,有些是牺牲的外域修士。他一个个看过去,看到最后一块时,停住了。
那是空碑。
石头刚立起来,表面光滑,一个字都没有。
有人在他身后说:“这是给你留的。”
他回头。
还是那个白袍老者。
“我不配刻在这里。”
“你比谁都配。”
“我不想被记住。”
“可总会有人记得。”
他没再反驳。
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
老者先走了。临走前说了一句:“明日会有使者来,请你定下仙界律令。”
他说:“我不定规矩。”
“那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知道,除了这条路,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老者没听懂。
他也没解释。
回到房间后,他从床底拖出一个旧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本笔记,封面磨损严重,边角卷起。他翻开第一页,看到一行熟悉的字迹:
“路径不可逆,但人可以回头。”
他手指划过那行字,停在最后一个笔画上。
窗外,月亮升到了中天。
他合上本子,放进怀里。
站起身,走向门口。
手搭上门栓时,听见远处钟声响起。七声,悠长而肃穆。是仙界最高礼遇的鸣钟,为守护者而设。
他没回头。
拉开门,走出去。
夜风迎面吹来,带着雨后的湿气。他抬头看了看天,迈步向前。
走到山崖边,停下。
下方云海翻涌,星光倒映其中,像一片流动的河。
他解下腰间的刀,轻轻放在地上。
然后从怀中取出那本笔记,翻开最后一页。
那里多了一行新写的字,墨迹未干:
“如果规则必须由人来写,那我必须走得更远。”
他合上本子,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