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栓落下后，屋内彻底安静。
他坐在蒲团上，铜牌放在膝盖，两手垂在身侧。笔记摊开在面前，最后一页的字清晰可见。那行新写的话像是刻进去的，笔画深而直。
他抬起右手，食指慢慢压向那行字。指尖触到纸面，皮肤开始发烫。不是因为用力，而是体内某种东西被引动了。
呼吸变沉。
体内的灵流从丹田处开始转动，起初缓慢，像水流过干涸的沟渠。随着心神收紧，运转速度加快。经脉传来胀痛，尤其是左臂那一段，旧伤的位置隐隐刺麻。
他没有停。
神识向内沉去，视野变暗。外界的声音退得很远，只剩下心跳和血液流动的节奏。灵流冲过肩井穴时，身体震了一下。他咬住牙关，额头渗出细汗。
第一次冲击开始了。
境界卡在当前已有三个月。上次突破是在东岭之战后，那时靠的是战斗中的生死压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现在没有外力推动，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凿开屏障。
灵流循环第七周天时，胸口突然一紧。仿佛有东西在体内翻搅，喉咙发苦。他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低头看见掌心泛起青灰。
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立刻闭眼，把全部注意力拉回丹田。灵流不能乱，一旦失控就会反噬经脉。他用意念引导气流缓缓回落，一圈一圈压缩，直到重新稳定。
再睁眼时，脸色恢复了些许。
窗外阳光偏移了一点，照在墙上那幅画的下半部分。山脚的岩石清晰起来，但山顶依旧被云遮着。他看了一眼，没多想，重新低头。
笔记还在原处。
他伸手合上本子，将它放到一旁。然后从怀里取出玉片。那半块残玉背面刻着“07”，纹路清晰。他盯着那个数字看了一会儿，手指摩挲边缘。
这东西不该存在。
编号为07的维护者已经死了。首领消散前说的话还在耳边：“若我被杀，系统将失控。”可系统没崩，路径也未完全断裂。这说明还有别的力量在维持平衡。
而这玉片，是父亲留下的？还是陷阱？
他不想深究。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得更强。强到能看清所有隐藏的线，强到能决定规则本身。
他把玉片放回怀中，双手结印。
第二轮修行开始。
这一次他主动提速。灵流比之前更猛，像涨潮的海水不断拍打堤岸。每冲击一次，经脉就扩张一分。疼痛随之加剧，尤其是背部脊椎那一段，像是有针在里面来回穿刺。
他忍着不动。
汗水顺着脸颊滑下，在蒲团上留下一个深色圆点。呼吸变得粗重，但节奏未乱。他知道一旦喘息失序，气机就会断档，前功尽弃。
灵流冲到第八周天，忽然一顿。
一股阻力从膻中穴升起，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气流在那里打转，无法继续向上。他眉头紧皱，加大神识压制，试图强行破开。
失败了。
气流倒卷回来，冲击肺腑。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血滴落在铜牌上，顺着“止”字的笔画滑落。
他低头看了一眼，抬手擦掉嘴角。
不行。这样硬冲只会伤及根本。
他松开手印，改为盘坐姿势，五心朝天。双掌贴膝，让灵流自然回落。这个过程花了近半个时辰，才把体内躁动的气息全部安抚下来。
再次睁开眼时，眼神更沉。
刚才那一阻，不只是修为瓶颈。更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规则在压制他。就像有人在更高处设下了界限，不允许他轻易跨越。
他想起首领临死前的话：“你不该活着。”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是异常。
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对错。他只知道，必须跨过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筋骨发出轻微响声。旧伤处仍有不适，但他已习惯这种痛。痛让他清醒。
走到墙边，他抬头看那幅画。
云还在动。不是风吹的，是画里的云自己在移。刚才没注意，现在看得清楚。云层裂开一条缝，露出后面的山尖。
那是一截断剑。
他盯着那截剑尖，忽然伸手按在墙上。
掌心贴到画布的瞬间，体内灵流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不由自主地涌向手掌。他没有反抗，任由气流外泄。
几息之后，画上的云停止移动。
他收回手，发现掌心多了道划痕，不深，但渗着血珠。血顺着指缝滴下，在地面砸出几个小红点。
画没变化。
但他知道，刚才那一瞬，画里有东西回应了他。
他没再试第二次。这种消耗太大，现在不是探索的时候。
回到蒲团，重新坐下。
这次他没有立刻入定。而是从包袱里拿出地图，铺在地上。后山石室的位置被圈了出来，旁边标注着“阵损”。他盯着那个位置看了很久，然后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道。
痕迹很深，几乎要戳破纸背。
做完这些，他把地图收起，取出陶罐。蜡封还在，朱印完整。他没打开，只是把它抱在怀里，靠了一会儿。
温度很低。
他放下陶罐，双手放在腿上，闭上眼睛。
第三轮冲击开始。
这一次他改变了方式。不再强推灵流，而是先在丹田凝聚一团精纯之气。像磨刀一样，一遍遍提纯，直到气息凝成实质般的颗粒感。
然后，他猛然发力。
气团沿主脉冲上，速度快得惊人。经过之前受阻的膻中穴时，那层阻力再次出现。但他早有准备，气团在接触瞬间炸开，化作无数细流强行渗透。
剧痛袭来。
他全身绷紧，牙齿咬出血。脸上肌肉抽搐，但身体始终没有晃动。蒲团下方的地砖出现细微裂纹，蛛网般向外蔓延。
气流终于穿过屏障，直冲头顶百会穴。
就在即将贯通的刹那，脑海中闪过一张脸。
是首领。
那张与他七分相似的脸正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在说话。声音听不清，但口型分明是三个字——
不要信。
他心头一震。
灵流立刻失控，反冲回心脉。胸口像被重锤砸中，喉头一甜，又一口血喷了出来。血洒在铜牌上，盖住了那个“止”字。
他跪趴在蒲团上，大口喘气。
冷汗浸透衣衫。
刚才那一幕不是幻觉。那是心魔，也是真相的一部分。他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浮现：为什么那人长着他的脸？为什么父亲的遗言指向编号07？为什么玉片会出现在守阵人石室？
这些问题现在都在体内翻腾，和灵流搅在一起，变成突破的最大阻碍。
他撑着地面，慢慢坐直。
不能停。
停下来就会被拖进回忆，被那些未解之事缠住。他必须往前走，哪怕前方什么都没有。
他抹掉嘴角的血，重新结印。
第四轮冲击启动。
这一次，他把所有杂念压进深处。不管是谁，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此刻他只有一个目标——破境。
灵流再次凝聚。
这一次更加凝实，颜色近乎透明。当他推动气团冲向膻中穴时，那层阻力依然存在，但不再坚固。气团撞上去的瞬间，裂缝出现。
他抓住机会，全力催动神识。
咔的一声，像是锁链断裂。
阻力碎了。
灵流畅通无阻地冲上头顶，灌入识海。一瞬间，视野炸开。不是光，也不是画面，而是一种“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境界正在松动，下一关就在眼前。
但他也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
他盘坐着，呼吸越来越平稳。
体内的灵流开始自动循环，无需引导。经脉在扩张，细胞在重组。每一次心跳都带动一股暖流扩散全身。
他低着头，额前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静室里没有声音。
只有地上那摊血迹，在阳光下慢慢变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