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论确立后,莱恩决定选择一个有代表性的案例进行深度剖析。他选择了兽人萨满的狂暴符文。
这并非随意选择。首先,他对兽人符文最熟悉,从风铃镇开始就与之打交道。其次,狂暴符文效果明确且强烈——激发目标生物潜能,同时大幅度削弱痛感和理智,使其陷入嗜血狂暴状态。这种极端的效果,其背后的能量结构必然非常鲜明,有利于进行逆向分析。
他从资料中调出几份最清晰的狂暴符文拓片,它们来自灰岩界不同部落,形态略有差异,但核心结构一致:一个中央的、如同滴血心脏般剧烈跳动的扭曲符号,周围环绕着尖锐的、指向外的锯齿状辐射线,整体散发着混乱而躁动的能量气息。
研究室里很安静,只有壁炉木柴偶尔的噼啪声。莱恩启动了高精度共鸣水晶阵列,将拓片放置在阵列中心。他注入一丝温和的魔力作为激发源。
细微的震颤声响起,水晶阵列开始工作。悬浮在空中的几块记录水晶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同步记录着符文被激发时产生的能量波动。旁边的示波器上,复杂的波形图开始滚动。
莱恩闭上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紧盯着观测设备,同时将自身的感知提升到极限,去捕捉那些仪器可能遗漏的、更微妙的精神层面的扰动。
“能量频谱记录完毕。”他低声自语,将第一批数据誊抄到专门的记录板上。波形图显示能量脉冲剧烈且不规则,主频段集中在低哑的嗡鸣和高频的尖锐嘶鸣之间,典型的混乱属性。精神感知则捕捉到一种强烈的“情绪放大”效应,如同将一滴墨水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负面、亢奋、攻击性的精神波动。
第二步,结构解构。莱恩拿起放大镜和细笔,在拓片的精确复制图上,一点点拆解。中央的扭曲符号,由许多短促、方向不一的笔划叠加而成,形成一个视觉上的“涡流焦点”。周围的辐射线并非直线,而是带有微小波动的曲线,末端尖锐。
“核心涡流结构……十七个基本笔划,能量在此汇聚、扭曲、爆发。辐射线……十二条,传导并扩散扭曲能量,同时具备‘导向’和‘扩散’特性。”他标注着。
第三步,语素映射。根据能量频谱和结构形态,他尝试匹配。中央涡流的能量特征,表现出强烈的“混乱放大”效应,这暂时不在他已有的七种基础语素中,但符合他对兽人符文“混乱侧”的认知,暂且标记为“混沌放大语素”。周围的辐射线,兼具“导向”(将能量引向特定方向——目标生物)和“扩散”(影响范围)的特性,可以对应“导向型语素”和“扩散型语素”的复合。
“所以,狂暴符文的核心,是用一个‘混沌放大语素’作为源头,放大目标生物内在的暴力与攻击本能,再通过‘导向-扩散’复合语素结构,将这种放大后的混乱能量定向注入并扩散至目标全身,压制痛觉和理智区域……”莱恩一边分析,一边在草稿上绘制能量流向模拟图。
功能推演基本符合已知效果。但这还不够,他要验证,更要“应用”。
逆向工程的目的,不仅仅是理解,更是为了转化和创造。
他看着草稿上狂暴符文的能量流向图,那个“混沌放大语素”如同一个不断向外喷发混乱火焰的火山口。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如果……把这个火山口“反转”过来呢?
不是向外喷发、放大混乱,而是向内收敛、吸收并平复混乱?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加速。他立刻开始着手设计。
核心思路是结构相似,能量流向相反。他保留了中央类似涡流的结构,但改变了内部笔划的方向和连接顺序,使其从“发散扭曲”变为“向心螺旋”。周围的辐射线,他调整了曲率,使其从“尖锐外指”变为“柔和内敛”,末端也改为圆润的收束点。
更重要的是语素替换。“混沌放大语素”显然不能用了。莱恩想到了“恒定型语素”和一种他尚未完全定义、但感知中倾向于“抚平调和”的能量模式(他暂命名为“安抚语素”)。他用一个由“恒定型语素”构成的稳定核心,替代了原来的混乱核心,确保结构稳定。周围的“导向-扩散”复合结构,则被改造为“疏导-弥散”结构,目的是将目标体内躁动、紊乱的精神能量,引导向中央的稳定核心,在那里被“安抚语素”调和、平复,然后均匀地弥散回体内,达到平静效果。
这是一个精细而充满挑战的设计。他不仅要确保新结构在能量上成立,更要保证其在精神层面的互动是安全、有效的,不会对目标造成二次伤害。
整整三天,莱恩几乎没怎么合眼。他反复修改设计,用小型水晶片进行微缩模型测试,记录每一次能量模拟的结果。失败了很多次,不是结构不稳崩解,就是能量疏导不畅,甚至有一次模拟出了轻微的精神压抑副作用。
第四天傍晚,他再次面对一个失败的设计图稿。水晶模型在测试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后,光芒黯淡下去,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疲惫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上来,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
研究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是负责打扫和送餐的学院老仆役,一个沉默寡言但眼神温和的老人。他放下晚餐,看了看莱恩疲惫的神色和桌上散乱的稿纸、碎裂的水晶片,没有立刻离开。
“先生,”老人声音沙哑,指了指桌上凉透的午餐,“您这样下去,身体会先于您的智慧垮掉的。”
莱恩苦笑了一下:“谢谢,我只是……遇到了一点麻烦。”
老人沉默了一下,忽然说:“我儿子以前在前线,回来后有段时间也睡不好,总做噩梦,容易发怒。医生给开了药,但效果时好时坏。后来,他养了一只猫。很普通的小猫,但很奇怪,当那只猫趴在他膝盖上打呼噜的时候,他就能安静下来,慢慢睡着。”
老人说完,微微躬身,退出了研究室。
莱恩愣住了。猫?呼噜声?平静?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不是复杂的符文结构,而是风铃镇那个简陋但温暖的家,是母亲在冬夜里哼唱的、没有歌词的温柔曲调,是塞拉斯老师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时,那股沉稳安定的力量。
**平复,不一定是强力的压制,也可以是一种温柔的承接与引导。**
他猛地坐直身体,目光重新落在那失败的设计图上。他一直在试图“引导”混乱能量,然后“安抚”它,但这个引导过程是否过于机械和强势了?就像试图用手去抓住滚烫的、四处乱溅的油滴。
或许,应该创造一个更“柔软”的环境,让那些混乱的能量自己“愿意”平静下来?就像温暖的火炉让寒冷的人自己靠近,就像温柔的哼唱让焦躁的婴儿自己安静。
他再次看向狂暴符文的原始结构。那些尖锐外指的辐射线,是为了将混乱能量强行“注射”出去。如果……如果将它们改造成更开放、更具“吸引力”的结构呢?不是强行疏导,而是提供一条更舒适、更安全的“路径”,让紊乱的精神能量自发地流向那个稳定的、充满“安抚”意味的核心?
灵感如泉涌。他抓起笔,开始绘制全新的设计。
中央核心不再是单一的“恒定型语素”,而是加入了更多具有“温暖”、“包容”特性的细微能量回路,模仿那种令人心安的氛围。周围的“疏导-弥散”结构被彻底重构,变成了一圈螺旋向内、层层递进的“温柔引力场”,每一层都带有轻微的“抚慰”和“承接”效果,如同一步步降低水温,让滚烫的思绪逐渐冷却、平复。
又花了两天时间,反复调整细节。这一次,当他将一丝模拟“精神焦躁”的能量注入最新版的微型符文模型时,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紊乱的能量没有立刻被“拽”向中心,而是仿佛被那层层温柔的能量场所吸引,自发地、缓慢地沿着螺旋路径向内流动,在流动过程中,其暴戾和混乱的特性被一层层剥离、缓和,最终流入中心时,已经变得温和而有序,然后带着平静的余韵,轻柔地弥散开来。
整个过程中,微型符文散发着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乳白色光晕,安静而稳定。
成功了!
莱恩长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疲惫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将这个新符文命名为【宁静符文】。
光有理论模型还不够,需要真正的临床试验。莱恩带着详细的分析报告和【宁静符文】的样品,找到了学院附属的医疗所。这里收治了不少从前线轮换下来、患有不同程度战场应激障碍的士兵。
医疗所的主治法师是位表情严肃的中年女士。她接过莱恩的报告,听到这符文是从兽人狂暴符文改造而来时,眉头立刻皱紧了。
“年轻人,战场创伤不是儿戏。狂暴符文是激发混乱和暴力的东西,你告诉我它能让人平静?”她的语气充满怀疑。
莱恩早有准备,他冷静地展示了逆向工程的分析步骤,详细解释了能量流向反转和语素替换的原理,并播放了能量模拟测试成功的留影水晶记录。
“原理上似乎说得通,”主治法师脸色稍缓,但依旧谨慎,“但理论是理论,人体是复杂的,尤其是精神层面。我不能轻易让我的病人尝试来历不明的新东西。”
“我理解您的谨慎。”莱恩诚恳地说,“能否允许我先对符文本身进行更全面的生物兼容性和精神力场安全性测试?并且,第一次治疗,我可以在您的全程监督下进行,由您选择一位症状相对稳定、且自愿尝试的伤员。所有责任,由我个人承担。”
看着莱恩眼中不容置疑的认真和自信,又仔细翻阅了那份逻辑严密、数据详实的报告,主治法师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但必须严格按照医疗程序来,每一步都要记录,一旦有不良反应立刻停止。”
第一位志愿者是一名年轻的弩手。他在裂痕位面经历了惨烈的哨位夜袭,侥幸生还后,便陷入失眠、噩梦和过度警觉的折磨。
治疗在安静的隔离间进行。莱恩亲自在一块经过净化的温润白玉上,刻绘了【宁静符文】。士兵有些紧张地躺在特制的躺椅上,符文玉牌被小心地放置在他的胸口。
主治法师站在一旁,手里拿着记录板和监测生命体征的魔法仪器,神情专注。
“放松,如果感到任何不适,立刻告诉我。”莱恩对士兵轻声说,然后看向主治法师。在对方点头后,他深吸一口气,激活了符文。
柔和的乳白色光晕从玉牌上亮起,并不刺眼,反而像一层薄雾般温柔地扩散开来。士兵的身体先是本能地紧绷,呼吸急促。但渐渐地,随着光晕笼罩,他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了,急促的呼吸也变得悠长而平缓。他眉宇间那刀刻般的紧张纹路,似乎在柔和光晕的浸润下,一点点被抚平。
治疗持续了约半小时。整个过程平静无波,监测仪器上的各项指标平稳。
符文光芒渐渐熄灭。士兵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变得清澈了一些。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周围。
“感觉……很奇怪,”他声音有些沙哑,“那些画面……好像还在,但没那么清楚了,像……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心里头……好像没那么堵得慌了。”
主治法师仔细检查了士兵的状态,询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在记录板上快速书写着。她抬起头,看向莱恩,严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松动的痕迹。
“初步看,没有不良反应。情绪平复效果……客观存在。”她顿了顿,“但这只是第一次,需要多次治疗和长期观察才能评估真实疗效。”
这已经是巨大的进展。随后的几周,在严格的监控下,又有十余名症状各异的士兵接受了【宁静符文】的治疗。效果因人而异,但总体趋势积极。多数人报告精神压力减轻,睡眠质量改善,过度警觉症状有所缓解。虽然没有出现奇迹般的瞬间治愈,但为后续的心理疏导和常规治疗创造了宝贵的平静窗口。
消息渐渐在学院医疗区传开。一天,莱恩从医疗所回研究室的路上,被一位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老兵叫住了。老兵的一条腿空荡荡的,但眼神温和。
“你就是那个搞出‘安静牌子’的小伙子?”老兵问。
莱恩点点头。
老兵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试过那个。睡不着的时候,握着它,好像能听见风声……不是战场上的那种风声,是老家麦田里的那种。谢谢你了,孩子。”
老兵的话很简单,却让莱恩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当初在灰岩界,面对兽人萨满驱动的狂暴兽人,他只想如何更有效地摧毁它们。而今天,通过对同样力量来源的深入理解和创造性转化,他竟找到了安抚战争创伤的方法。
破坏与守护,狂暴与宁静,看似对立的两极,在能量的本质上,或许只是结构的不同,流向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