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是细微的。
却如同逐渐降低的水温，让浸泡其中的人无法忽视。
凯文，最先是从梅那里感知到的。
并非言语的指责，或神情的厌恶，而是一种…
距离感。
以往，即便是在最激烈的争论后，梅，看向他的目光中，始终包含着理解与某种深层的默契，那是共同背负，文明存续重担的同行者之间的纽带。
但最近，当爱人与他讨论计划，分析数据时...
那份默契，依在，可目光交接时，却多了一层几不可察，公事公办的疏淡。
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会议结束后，自然地与他并肩走一段路，讨论些与崩坏无关的琐事。
她会在散场时，对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向苏，或维尔薇，或其他人。
留下一个礼貌，而略显遥远的背影。
起初，凯文以为，这只是爱人工作过于繁重。
阿梅...我...
但很快，他察觉到了更多。
食堂里，当他端着餐盘，走向常坐的角落时。
原本，可能坐在附近闲聊的痕和布兰卡（抱着小格蕾修）会稍稍停顿话题，对他点头致意后，便继续他们更轻松的交谈。
却不再像以前，邀请他加入关于育儿或日常的简短玩笑。
训练场上，当他完成日常练习离开。
正在指导科斯魔和黛丝多比娅的华会停下，客气地询问，他是否有指示。
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尊重，而非战友间的，随意。
甚至在走廊偶遇爱莉希雅时，她依旧，会对他露出那标志性的甜美笑容。
清脆地打招呼：
“下午好呀，凯文~?”
但笑容的弧度，似乎比以往更标准。打完招呼后，便会轻盈转向身边的伊甸或樱。仿佛对方，只是一件需要礼貌对待的公共设施...
而非曾并肩作战的,同伴。
一种无形，冰冷的隔阂，正在他与试图守护的集体之间，悄然筑起。
并非敌意，却比敌意，更让凯文感到…不适。
他习惯于被他人敬畏，被依赖，甚至被畏惧，但从未被如此温和而坚定地 ...
疏远。
他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望着外面基地冰冷的金属结构，冰蓝色的眼眸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命名的情绪。他回想起自己对爱莉希雅的质询，那基于绝对风险评估的冰冷杀意，以及随后引发的连锁反应。
…是因为，我对爱莉的态度吗？
我…说错话了？
但我的分析，是基于事实，与最优风险管控逻辑啊…
理性告诉他，警惕没有错。
但一种陌生的感知，却在提醒他，有些东西，似乎偏离了轨道。
他并未做错“计算”，却可能…
在某个未曾纳入公式的维度，产生了“误差”。
就在他沉浸在，这罕见的自我审视时。
带着明显戏谑和嘲讽的声音，如同不合时宜的杂音，从身后的通风管道口附近，飘来：
“哟~
这不是我们伟大，绝对正确，永远冷着一张脸的，凯文老大吗？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对窗沉思’呀？
是不是发现，最近找你‘汇报工作’的人，变多了，找你‘聊天吃饭’的人…
快绝迹了呀？”
识之律者， 不知何时又用她那神出鬼没的方式，溜达到附近。
正抱着胳膊，斜倚在墙边，猩红的眼眸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看好戏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
凯文没有回头，也没有因她的出现和挑衅，而动怒。
只是周身的气温，又下降了一两度。
他沉默着。
沉默本身，在识之律者看来，就是一种默认。
“啧啧啧...”
识之律者摇头晃脑，语气夸张。
“看来是被本小姐说中了呢~
是不是觉得，很困惑呀？
明明自己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大局’，‘为了效率’，‘为了最优解’...
怎么大家，反而开始躲着你了呢？”
她飘近了几步，几乎要凑到凯文背后。
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
“现在知道…
自己那天对着刚刚才保护大家的‘同伴’，释放杀气，说出的那些混账话…
有多伤人，多让人心寒了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块没有感情的冰块，只懂计算得失利弊？
信任和感情，可不是靠你那套‘风险管控’，就能维持的东西啊！（华教的）
你现在，把别人的善意和付出，放在天平上称量，还随时准备因为‘风险过高’，而丢弃…
现在好了，大家也开始用你的方式，‘衡量’你自己了。
感觉如何呀，凯文‘大队长’？?”
“我...”
这话尖锐，刻薄，甚至有些歪曲事实（凯文并非没有感情）。如一把粗糙的锉刀，狠狠刮擦在凯文那由绝对理性构筑的外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精准戳中对方，此刻隐约感知，却无法用自己那套逻辑，清晰阐释的核心矛盾。
凯文依旧没有转身，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望着窗外，冰蓝的眼眸深处，那片冻结的星海，似乎因这番直白的嘲讽，而产生了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扰动。
识之律者看着，对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觉得无趣，又哼了一声：
“算了，跟你这块木头，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你就继续抱着你的‘最优解’，孤独终老吧！
本小姐才懒得管你呢！”
说完，她银光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走廊里，一片更显冷清的死寂，以及那依旧挺拔，却比以往更加 孤立 的背影。
许久，凯文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信任和感情…无法纳入风险计算吗？
疏远…
是因此而来的…“代价”？
我…
他最终，还是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但，某种坚不可摧的东西，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对于如今，行走在绝对零度边缘的凯文而言。
意识到“温度”的存在本身，或许就是一种始料未及的…
变数。
而如何应对这个变数，将是未来道路上，一个全新，陌生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