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春。
时年五十六岁,已经退休了的沈二柱,住进了傻种女婿的小洋楼里。
春日阳光晴好,他遛完狗,搬了把躺椅,放在太阳能晒到的地方,拿了把蒲扇,摇啊摇的,日子别提多美滋滋了。
晒了会,觉得口有些干,又懒得动弹:“沈初旭,给我买瓶汽水去。”
沈初旭迈着小短腿跨过门槛:“姥爷,给钱。”
沈二柱掀开眼皮撩了他一眼:“先欠着,年底我一块还。”
小孩撅了噘嘴,可也不敢说不去,他要是不去,姥爷肯定会跟姐姐告状:“那姥爷你记得,你一共欠了我十三块六毛。”
“小屁孩子,人不大,记性倒是怪好。”沈二柱笑骂一声,才敷衍的回答:“记得了记得了,快去快回啊。”
“我很快回来。”
话虽然这么说,小孩还是回屋骑上了自己的小车车,歪歪扭扭的出门去了。
“旭旭,你咋在这呢?”
刚出门没多久,就碰到了小姨沈禾。
小孩立马把给姥爷买汽水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抱住沈禾的腿不撒手:“小姨小姨,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沈禾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瓜子:“小姨这不是来了吗?还给你买了礼物呢。”
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变形金刚:“当当当当~看,喜不喜欢?”
奈何沈初旭小朋友是个土包子:“小姨这是啥啊?”
“这是外国小朋友最喜欢的玩具。”
沈初旭接了过来,打量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玩,沈禾就蹲下来耐心的教他。
姨甥两个聊的火热,把跟在沈禾身后的一个人忽视了彻底。
那人也不恼,等沈禾教完小朋友,才出声:“小禾,这是小穗的孩子?”
听到这个声音,沈禾笑容收了些许,站了起来,回头看向出声的女人:“嗯”了一声:“旭旭,你妈妈在家吗?”
“没有在家,妈妈去厂子里找钱奶奶了。”
“那你家都有谁在啊?”
“姥爷在。”
沈禾脊背一僵,但想到来这里的正事,强压下心头的万般思绪,摸着小外甥的头:“那旭旭带我们去找姥爷好不好?”
“好啊。”
沈初旭全无所觉,有了新玩具,连小车车都不稀罕了,转头就走。
沈禾拎起外甥的儿童车跟在后面,后头的女见状轻笑一声,也信步跟了上去。
小院里。
沈二柱还在晒太阳,听到有脚步声进院,还有些纳罕:“这么快就回来了?”按小崽子的脚程,不应该啊。
刚这么想着,他就听到了一个做作的女音:
“二柱,好久不见。”
沈二柱刷的睁开眼睛。
这声音怎么那么像乔芽儿那娘们,不过乔芽儿那娘们说话没这么怪声怪调的。
“你是....乔芽儿?”
他努力辨认着站在院子里的女人。
只见这女人,在这还有倒春寒的天气里,穿了一身墨绿的旗袍,大腿都露出来了,也不怕得老寒腿,披着白色带流苏的披肩,跟他家电视机罩一模一样,烫了头,不仔细看还以为谁家狗站起来了,抹着那红唇,擦得粉死白死白的,带着大珍珠项链,耳朵上还叮呤咣啷的挂着金耳坠,也不怕被小流氓扯了去。
但看脸,确实是乔芽儿那娘们。
将近三十年过去,乔芽儿那娘们胖了,老了,丑了,但五官却没怎么变。
女人,也就是乔木微微一笑:“我现在叫乔木。”
她迎着沈二柱吃人的目光:“你倒还是老样子。”
一样的不思进取,一样的讨人嫌。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沈二柱一跃而起,冲到乔木面前,揪上她的衣领:“你他娘的还敢回来!”
下一句则是:“你终于回来了!”
他扬起巴掌就想给乔芽儿两个嘴巴子,这臭女人,害惨他了。
但没能打下去,被沈禾制止了:“沈二柱,住手!”
沈禾强硬的插进两个人中间,推了沈二柱一把,绷着一张脸介绍:“这位是回国投资的商人乔木女士,你放尊重点。”
猝不及防的被推了一把,沈二柱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他气笑了:“就她?还商人,我呸!”
“当我不知道她这臭钱哪里来的,怎么样?那老头好伺候吗?你是不是还得给他端屎端尿吸痰啊?”
然后又转向沈禾:“我说你这个野种怎么那么硬气呢,原来是有钱的妈回来了,找着靠山了呀,怎么?来我这里显摆来了?”
他主打的一个无差别攻击,嘴要多臭就有多臭。
沈禾被气的身子颤抖着:“沈二柱,你胡说!我和小鹏不是野种!”
“呵忒~”
“对对对,不是野种,是杂种,是狗种,反正不是老子的种。”沈二柱斜愣着乔木:“正好你妈在这?你问问她,你那个亲爸到底是那个狗杂种?”
乔木也不跟沈二柱争口舌,走到他跟前,在沈二柱挑衅的目光中:
啪啪!
“沈二柱,这么些年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就是个王八蛋!虎毒还不食子呢,小禾和小鹏是你亲生的孩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她?”逃到港城去的一路上,乔木不是没有后悔的时候。
甚至跟现任丈夫的其他姨太太争宠抢家产的时候,她也后悔过。
沈二柱虽然不是人,但到底是她自己一个人的男人。
不过,更多则是庆幸。
庆幸自己给自己找了条出路,不是像其他女人那样,为了块八毛的斤斤计较,丑态毕露。
现在看到这样的沈二柱,心中的那仅存的遗憾,彻底被抹平了,她直视着沈二柱的目光,一字一顿的道:“沈穗,沈禾,沈鹏三个孩子,都是你的,是我给你生的孩子。”
一直强忍着的沈禾,听到这句话后,眼泪滚滚而落。
沈初旭懵懵懂懂的看着姥爷的脸色,有些怕怕的,但看到沈禾哭了以后,还是噔噔噔的跑到沈禾身边:“小姨,谁欺负你了?我让我爸爸打他。”
沈禾揽住外甥的小身子,一张嘴都是颤音:“小姨没事,小姨就是....就是放下了。”
被打骂虐待了这么些年,她早对沈二柱没了舐犊之情,可从小到大被指着鼻子叫做野种,被同龄的小伙伴骂:“狗杂种。”甚至前半生所有的不幸,皆来自于这里,她又如何能释怀。
所以她在大学毕业攒下钱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到了乔木,她想求一个真相。
想让乔木亲口告诉沈二柱这个真相。
现在她做到了,也终于能放下了。
“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啊。”沈二柱油盐不进:“老子也不跟你掰扯这两个野种到底是谁的,赔钱!”
“老子给你养了这个野种这么多年,还供他们上了大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既然你这个亲妈来了,就把养他们的钱算一下,赔给我,还有你突然跑了,我被人指指点点了这么多年,那什么.....精神费也得赔!”
乔芽儿这娘们不是有钱吗,那就赔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