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足以让活人窒息的死寂。
启点城门之外的荒原,风都停了,尘埃也落定了。
那名青年将领,大炎王朝的天之骄子,正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姿态,站着。
他的脊梁依旧挺直,那是从小到大,融入骨血的骄傲在强撑。
可他的脸,却滚烫。
他的身后,是十几个同样出身显赫的同伴。
此刻,他们身上的精美甲胄沾满尘土,眼神空洞,混合着无法理解的惊骇与茫然。
曾经他们驾驭着火焰雄狮,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来蛮荒之地播撒王恩。
现在那些威风凛凛的坐骑,却匍匐在地,巨大的头颅紧紧贴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呜咽,温顺得连家养的猫都不如。
青年将领的手,死死攥着那份金色的敕令。
手骨的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青筋在他的手背上虬结、跳动。
这份由“金蚕丝”织就,代表着无上王权的卷轴,曾经是他信心的最大来源。
足以让千里荒原所有生灵颤抖的威严。
在这一刻,却变成了一块无法丢弃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烫入他的灵魂。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又一片混乱。
呈上去?
要他用双腿,一步步走过这片他刚刚被掀飞过的土地?
然后跪在那座他不久前还视作蛮夷巢穴的城墙下?
再双手将这份敕令高高奉上?
不。
那个画面一旦出现,他和他的王朝,将成为这片蛮荒之地,永世流传的笑柄。
大炎王朝的使者,跪于城下。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可,不呈上去又能如何?
就在他进退维谷,理智与尊严被反复碾碎之际。
城墙之上,那个自始至终都未曾移动分毫的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林渊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对着他虚虚抬了一下手。
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没有绚烂夺目的神光乍现。
嗖!
青年将领只觉得掌心一空!
那份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要捏碎的金色敕令,竟在一瞬间,拥有了生命。
它温顺地,自动地从他痉挛的手指间挣脱。
没有一丝一毫的凝滞。
敕令化作一道笔直的金光,平稳,且迅捷。
它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将领身上残存的护体源力,就那么飞上了高耸的城头,精准无误地,落入了林渊的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那不是“夺”。
“夺”字,意味着对抗和争抢。
而刚刚发生的一切,更像是林渊从自家的书房里,信手拈来一份随意的文书。
自然,且理所当然。
青年将领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脸上最后残存的一丝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化为死灰。
他,彻底懂了。
这不是技巧,也不是什么高深的功法。
这是碾压。
是生命层次,是力量维度上的,绝对碾压。
他引以为傲的修为,他背靠的强大王朝,在那个男人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个笑话。
城墙上,林渊的手指,捏住了那份由“金蚕丝”织就的卷轴。
触感冰凉,柔韧,其上铭刻的玄奥阵法,还在微微发光,散发着属于“王”的威严。
他缓缓展开。
上面的文字,并非荒原的通用语。
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繁复的王朝官方文字,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一丝微弱的“法则”之力。
寻常人看上一眼,都会被其中蕴含的威压刺得双目流泪,心神动摇。
但,这对林渊而言,没有任何障碍。
【真理之眼】,在他目光触及卷轴的瞬间,便已将所有信息,彻底解析。
并且,以一种无法被外人窥探的方式,同步给了在场的所有核心成员。
沙蝎、石山、洛冰等人的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了敕令的全部内容。
正如沙蝎所料。
典型的恩威并施,一套传承了千百年的帝王心术。
敕令的开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赞赏”。
赞赏林渊统一千里荒原的“功绩”,并将其定义为“有功于社稷”,仿佛这片土地,本就是王朝的疆域。
紧接着,便是册封。
册封林渊为,大炎王朝的,一等“荒侯”。
食邑千里,世袭罔替。
并“赐”下代表着无上荣耀的黑底金龙旗,允许其建立侯国,开府建牙。
听起来,恩宠优渥。
但,代价写在敕令的后半段。
三点要求。
一,新生的“荒侯国”,每年需向王朝上缴三千头成年的“铁甲地行龙”,以及一万斤“血纹精铁”作为岁贡。
二,荒侯林渊需即刻派遣麾下最精锐的战士三千人,前往王朝北境,听从调遣,协助镇压日益严峻的“兽潮”。
三,也是最核心的一点。荒侯林渊需在三个月内,亲自前往王朝都城“天炎城”面见炎王,行三跪九叩之礼,以谢天恩。
“放屁!”
石山第一个没忍住,粗犷的脸上肌肉虬结,低沉的咆哮从他喉咙里挤出!
“这哪里是册封!这是明抢!还要神主大人去给他们下跪?!他们也配!”
沙蝎的眼中,寒光一闪而逝。
他的声音冰冷而尖锐:“好恶毒的计策。名为册封,实为掌控。一旦神主大人真的去了天炎城,便是龙入浅滩,虎落平阳,生死荣辱,皆在他人一念之间。”
洛冰的柳眉,则轻轻蹙起,她的关注点更为细致。
“他们指名道姓要‘血纹精铁’。”
“这种矿石,除了极度坚硬,最大的特点,是能微弱地隔绝‘墟兽之力’的侵蚀。看来这个所谓的‘大炎王朝’,对‘阴影’的了解,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
城墙上,议论声渐起。
林渊听着,脸上却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完了。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没有撕毁敕令,那太粗暴。
他也没有将其扔下城墙,那太无趣。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金光闪烁,威严满满的卷轴上,轻轻地一抹。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幅绝世画卷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嗡——!!!
那金色的卷轴,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悠长的哀鸣!
上面那一个个由炎王亲手烙印,蕴含着“王道法则”的金色文字,竟在林渊指尖划过之处,瞬间开始了瓦解!
那不是被擦除,也不是被覆盖。
是一种更根本的“抹消”。
那些代表着王朝最高意志的文字,如同被至高烈阳照射的冰雪,又如同被清水稀释的浓墨,迅速消融,分解,化作了最纯粹无意义的金色光点,逸散在空气中。
仅仅一个呼吸。
一份足以让一方诸侯诚惶诚恐的王之敕令,就这么变成了一张干干净净的空白画卷!
城外的青年将领,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拧成了一团!
抹去……王印?!
抹去了炎王陛下亲手烙下的法则烙印?!
这……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根本不是在打王朝的脸!
这是在当着天下人的面,抽大炎王朝的龙筋!扒炎王的龙鳞!
然而,林渊的动作,还没有结束。
他,以指为笔。
在那张依旧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卷轴上,重新书写起来。
他的指尖,流淌出的不是源力,不是神光。
而是一种黑白二色,交织轮转的奇异光辉。
那光辉之中,蕴含着生死轮转,阴阳开合的无上至理!
那是,属于林渊的“神则”!
一个个比炎王敕令更加霸道,更加玄奥,更加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真理”意味的文字,重新出现在了卷轴之上!
每一个字的落下,都让那金蚕丝织就的卷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颤鸣。
片刻之后。
林渊,停下了笔。
他单手拿着那份崭新的“敕令”,对着城外的青年将领,遥遥一晃。
然后,随手一抛。
那金色的卷轴,再次化作一道流光。
它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却仿佛携带着万钧之重,不偏不倚地落回到了那青年将领,早已因为恐惧而颤抖不止的手中。
“拿回去。”
林渊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每一个人的心底。
“告诉,你的王。”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
“他的敕令,我收到了。但,我不喜欢。”
“所以,我帮他改了一份。”
“这是我的敕令。”
青年将领一寸寸地低下头。
他的视线,如同一个即将被处决的囚犯,落向了那份被“篡改”过的敕令。
那份卷轴,此刻在他手中,不再是烙铁。
它是一座山,一座坟墓。
只见,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那字迹黑白分明,霸道,张狂,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是一条撕裂天穹的黑龙与白龙,要从卷轴中挣脱出来,刺穿他的眼球,撕裂他的神魂!
“三日之内,让炎王携万里疆图亲至启点城,与我一叙。”
“共商,天下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