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水,依旧在脚下奔流不息。
归途的船,换成了一支由十几辆重型军用卡车组成的车队。
车队浩浩荡荡地,行驶在通往大别山区的公路上。
车上,满载着从重庆方面得来的那一大批宝贵的军火和药品。
每一支步枪,每一发子弹,每一盒磺胺,都将在未来的战斗中,挽救无数战士的生命,杀死更多的侵略者。
这是胜利的果实,沉甸甸的,看得见,也摸得着。
一辆行驶在车队中段的卡车车厢里,颠簸的路面让铺着的厚棉被也起不到太大的缓冲作用。
李逍遥靠着一箱药品坐着,视线落在对面躺着的人身上。
王雷。
这个独立旅的锄奸队长,此刻正安静地躺着,身上盖着军大衣。
武汉安全屋地窖里那副濒死的模样,似乎还停留在昨天。
但此刻,王雷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有力,那张曾经毫无血色的脸,也恢复了几分生气。
只是,那份苍白尚未完全褪去,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偶尔会不安地滚动,似乎还在经历着噩梦的纠缠。
李逍遥从行军水壶里倒了点水,用棉签沾湿,小心地润了润王雷干裂的嘴唇。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丝清凉,王雷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曾经锐利如鹰,此刻却蒙着一层伤病带来的浑浊,但那浑浊的深处,依旧藏着一小簇不灭的火苗。
看到是李逍遥,王雷的眼神聚焦了一些,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
“别说话,省点力气。”
李逍遥按住了他试图撑起的手臂。
“我们,到哪了?”
王雷的声音沙哑,像是破旧的风箱。
“快了,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就到家了。”
“家……”
王雷重复着这个字,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有近乡情怯,也有如释重负。
卡车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牵动了王雷身上的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眉头紧紧皱起。
“还疼得厉害?”
李逍遥问。
王雷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旅长,这点伤,死不了。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牺牲的弟兄们。”
锄奸队在武汉的行动,几乎全军覆没。
作为队长,这份责任,像座山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牺牲的弟兄,我们所有人都记着。他们的仇,我们一笔一笔地讨回来。”
李逍遥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给老子好好活着。独立旅,还需要你这把最锋利的刀。”
说完,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将水壶递到他的嘴边。
“喝点水,然后睡觉。”
王雷看着李逍遥,看着那双不容拒绝的眼睛,没再犟,就着李逍遥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水。
水很凉,顺着喉咙流下去,却让心里升起一股暖意。
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眉头却舒展开了。
当车队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天堂寨根据地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车上的战士们,爆发出了一阵震天的欢呼。
回家了!
欢呼声也惊醒了浅睡中的王雷,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李逍遥扶了他一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看向车外。
车队缓缓驶入通往寨子的山口,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欢呼,睁大了眼睛。
从山口开始,一直到寨子里的演武场,道路的两旁,站满了人。
是根据地的士兵,是天堂寨的乡亲,是老人,是妇女,是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所有的人,都从家里,从田里,从工坊里走了出来,自发地,站在这里,夹道欢迎。
当李逍遥乘坐的头车驶过时,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高声喊了起来。
“欢迎李旅长回家!”
“欢迎英雄们回家!”
下一秒,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人群中,一个眼尖的锄奸队队员,看到了被李逍遥扶着的王雷,他先是一愣,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是王队长!王队长也回来了!”
这声嘶吼,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王队长回来了!”
“锄奸队的英雄回来了!”
欢呼声,变得更加热烈,更加真挚。
人们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最淳朴的笑容。
孩子们跟在车队后面,一边跑,一边笑,清脆的笑声传出很远。
车上的战士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杆,胸膛挺得高高的。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武汉的枪林弹雨中没有流泪,在面对生死一线时没有眨眼。
但此刻,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听着乡亲们那发自肺腑的欢呼,很多人的眼眶,都红了。
这就是他们战斗的意义。
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片土地上,这些可爱的人们。
王雷靠在李逍遥的身上,看着那些为自己欢呼的质朴面孔,身体绷得笔直。
这个男人,被如此热烈的阳光正面拥抱。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缓缓地,举到额前,敬了一个不算标准,却无比庄重的军礼。
李逍遥从车上跳了下来。
赵刚、李云龙、丁伟、孔捷,还有楚云飞,都迎了上来。
“老李!你小子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李云龙一个熊抱,狠狠地擂了李逍遥的后背一拳,嗓门大得震耳朵。
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被战士们小心翼翼从车上抬下来的王雷身上。
李云龙大步走过去,看着担架上脸色苍白的王雷,咧开大嘴。
“你个狗日的,命还真硬!阎王爷都不收你!”
说着,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王雷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王雷被他拍得一阵咳嗽,脸上却露出了回到家的笑容。
“团长……你放心,没把那帮鬼子特务的脑袋拧下来之前,我舍不得死。”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刚扶了扶眼镜,眼圈也有些泛红,他先是看了看李逍遥,又看了看王雷,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简单的一句。
“云飞兄,你怎么也来了?”
李逍遥看到楚云飞,有些意外。
楚云飞哈哈一笑,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钦佩。
“逍遥兄在武汉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名震天下,楚某岂能不来当面道贺?”
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顺便,看看你从重庆那些铁公鸡身上,到底拔下来多少毛。”
兄弟重逢,百感交集。
李逍遥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更远处的根据地。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里的一切,都变了样。
反扫荡中被日军炮火摧毁的房屋,已经开始重建,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和劳动的号子。
曾经的废墟之上,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远处的山坳里,兵工厂的方向,不时传来机器的轰鸣。
赵刚告诉他,萧山令老先生利用自己过去的人脉,从后方辗转弄来了一批二手的车床和钻床,秦教授和他的学生们,正没日夜地进行安装和调试。
演武场上,新兵的训练也未曾有丝毫的松懈,喊杀声震天。
整个天堂寨根据地,就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李逍遥带回的这批宝贵的军火和物资,更是注入了最强劲的燃料。
当一箱箱的德制步枪,一挺挺油纸包裹的捷克式轻机枪,从卡车上被搬下来时,李云龙和丁伟的眼睛,都直了。
像是抚摸着情人一样,抚摸着这些枪,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有了这批装备,独立旅的下一次大规模扩军,就有了最坚实的基础。
天堂寨的实力,即将迎来又一次质的飞跃。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夜深人静的时候。
李逍遥独自一人,站在后山的山岗上,俯瞰着山谷中那片星星点点的灯火和袅袅升起的炊烟。
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带来了一丝凉意。
心中,却始终萦绕着高月如最后的那番话。
一个比她更高级、更可怕的“凤凰”,早已在重庆潜伏下来。
看着眼前这片来之不易的、充满生机的家园,心中没有丝毫的松懈。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轻轻地,从身后,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沈静。
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的轻柔。
李逍遥回过头,看着灯火下那张温柔而又关切的脸,心中那份因为未来危机而带来的凝重,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接过姜汤,暖意从手心,一直流淌到心底。
没有说武汉的凶险,也没有提未来的忧虑,只是笑了笑。
“我回来了。”
沈静看着他,也笑了,眼中,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忽然注意到,李逍遥在接过碗时,左臂的动作有些许不自然。
“你的胳膊?”
李逍遥下意识地动了动,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在会场被掉下来的碎玻璃划了一下,小伤。”
沈静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卷起了他的袖子。
一道寸许长的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在灯光下依然清晰可见。
从随身的小药囊里,拿出棉签和一小瓶红药水,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坐下,小心翼翼地为他重新清理伤口。
动作轻柔,专注。
李逍遥看着她低垂的眼帘和认真的侧脸,没有再说话。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照亮。
远方,是连绵的群山和无尽的黑夜。
但只要身边有彼此,有山下那片万家灯火,便有了面对一切黑暗的勇气。
“嗯,欢迎回家。”
沈静处理好伤口,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