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罪?”
欧阳铎冷冷问道。
朱寘鐇猛地挣动铁链。
铁环摩擦着皮肉,渗出缕缕血丝。
他梗着脖子,唾沫星子飞溅。
嘶吼声震得大堂梁柱微微发颤:“本王乃太祖高皇帝血脉,大明宗室亲王!”
“欧阳铎你一个黄毛小儿,凭什么问本王的罪?!”
“定是你勾结姜汉,伪造证据,陷害本王!”
“等本王见到陛下,定要让你这奸贼身首异处!”
姜汉气得须发倒竖。
拔刀指着朱寘鐇怒斥:“反贼!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你私藏的甲胄兵器,周昂何锦的供词都在,还敢说伪造?!”
“供词?”
朱寘鐇嗤笑一声。
眼神扫过缩在一旁的周昂何锦,满是不屑。
“两个贪生怕死的叛徒之言,也配当证据?”
“姜汉本就与本王有隙,串通一气构陷宗室,当陛下是瞎子吗?”
“当年太宗爷以藩王靖难,成就万世基业!”
“本王不过是整顿护卫,防备蒙古,何罪之有?!”
大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话戳中了在场众人的顾忌。
宗室身份是朱寘鐇最大的护身符。
即便证据确凿,若他死死咬住 “宗室” 二字,日后到了京城,陛下顾及皇室颜面,未必会下死手。
李坤脸色微变。
刚要上前理论,却被欧阳铎抬手拦住。
欧阳铎缓步走到朱寘鐇面前。
原本锐利的眼神沉了下来,竟无半分怒意,只有一片冰寒的平静。
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对着李文抬了抬下巴。
李文心领神会。
快步上前,将一叠厚厚的供词和几本账册放在公案上。
声音洪亮:“安化王朱寘鐇,正德元年正月至八月,私扩护卫三千二百人,远超亲王护卫定额千人之数!”
“这些护卫皆配备朝廷禁运的斩马刀、破甲弩,甲胄数量足备五千人,此乃周昂亲笔所书的练兵册,上面有他的私印!”
朱寘鐇眼角抽搐,却依旧嘴硬。
“宁夏地处边境,蒙古屡犯,本王扩招护卫,是为了保境安民,何谈谋反?!”
“太祖爷当年赐藩王护卫,本就有防备边患之责,你等小题大做!”
“保境安民?”
欧阳铎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字字砸在人心上。
他弯腰拿起一本账册,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
“正德元年三月,宁夏大旱,朝廷下拨赈灾粮十万石,你却让管家截留五万石,存入王府偏院密库!”
“四月,你以‘修缮王府’为名,强征百姓徭役三千人,实则在王府地下挖掘地道,囤积火药铅弹,此事何锦已招供,负责监工的百户刘三也已被擒,你还要狡辩吗?”
朱寘鐇的脸色白了一分。
喉结滚动:“赈灾粮是暂存,地道是为了防范水患,不过是下属办事糊涂,与本王无关!”
“与你无关?”
欧阳铎突然提高声调,声如洪钟,竟有当年于谦痛斥朱高煦的几分神韵。
他猛地将账册拍在公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那蒙古鞑靼部落的使者,你如何解释?!”
“何锦供词写道,今年七月,你在王府密室接见鞑靼首领也先的使者,许诺若你登基,便将宁夏以北三卫之地割让给鞑靼,换他们出兵相助!”
“这是使者留下的信物 —— 一把镶金蒙古弯刀,刀柄上刻着你的王号,此刻就在驿馆密室封存,你敢说与你无关?!”
朱寘鐇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那把弯刀是他一时得意,让使者刻上的。
此事极为隐秘,除了他和周昂何锦,再无第四人知晓。
“你…… 你严刑逼供!”
他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慌乱。
“定是你对他们用了酷刑,逼他们编造谎言!”
“严刑逼供?”
欧阳铎冷笑一声,侧身让开,露出身后的周昂何锦。
“周昂乃你心腹,跟随你二十余年,你母亲的药石钱,都是他亲自采买;何锦的儿子,还是你亲自主婚,许配给你的族侄。”
“若不是你利欲熏心,要拉着他们全家陪葬,他们会反戈一击?”
“周昂供词中写着,你曾对他说‘当今陛下年幼贪玩,不如建文君稳重,本王若举事,必能重现太宗爷靖难之伟业’—— 这话,也是我们逼他说的?”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朱寘鐇心上。
他想起自己酒后对周昂说的狂言。
脸色彻底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周围的千户百户们脸色骤变,交头接耳。
原来安化王早就有了谋反之心,连陛下都敢诋毁!
欧阳铎没有给朱寘鐇喘息的机会。
声音愈发凌厉,如同惊雷在大堂炸响:“你说太宗爷靖难?简直是对太宗爷的亵渎!”
“当年建文君削藩过急,湘王自焚,齐王被废,宗室人人自危,太宗爷是被逼无奈才起兵靖难!”
“而当今陛下,登基之初便减免宁夏赋税,拨粮赈灾,即便知道你私扩护卫,也念及宗室亲情,未曾问责!”
“你却狼子野心,勾结外敌,截留赈灾粮,逼得百姓卖儿鬻女,就为了你那点皇帝梦!”
“太宗爷靖难,是为了拨乱反正,护佑宗室;你谋反,是为了一己私欲,引狼入室!”
“你也配提太宗爷?!”
朱寘鐇浑身颤抖。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浸湿了华贵的亲王常服。
他想起那些因旱灾流离失所的百姓。
想起自己截留赈灾粮时的冷漠。
想起与蒙古使者交易时的得意。
所有的嚣张跋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
欧阳铎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朱寘鐇眼底。
“你说本王构陷你?陛下派本王来宁夏,本是查勘旱情,安抚百姓!”
“是你自己做贼心虚,派刺客刺杀本王,又让府中眼线监视驿馆,这些你敢否认吗?”
“李知府查得清楚,你王府的账房先生,每月都会给驿馆的杂役送钱,让他汇报本王的行踪,这账本就在此处,有你王府的印信为证!”
李坤立刻上前,将一本蓝色封皮的账册放在公案上。
封皮中央的 “安化王府” 四字印章清晰可见。
朱寘鐇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他双腿一软,若不是被铁链缠着,早已瘫倒在地。
曾经不可一世的亲王,此刻如同丧家之犬。
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嘟囔着:“不是…… 我没有…… 不是这样的……”
欧阳铎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缓缓直起身。
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朱寘鐇,你私扩护卫,囤积兵甲,截留赈灾粮,勾结外敌,意图谋反,桩桩件件,皆有铁证!”
“周昂何锦的供词,王府的账册,蒙古的信物,被擒的刺客,哪一样不是你谋反的铁证?”
“你还敢说自己无罪?”
朱寘鐇猛地抬起头。
眼神里满是绝望,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三个字:“我…… 无话可说。”
大堂内一片死寂。
只有朱寘鐇粗重的喘息声。
姜汉收起佩刀,脸上满是解气。
李坤松了口气,看向欧阳铎的眼神里满是敬佩。
千户百户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这位沦为阶下囚的亲王。
安惟学缓步走上前,捋着胡须,凝视着欧阳铎,眼中的赞赏毫不掩饰。
他见证过无数朝堂辩论,却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宗室亲王驳斥得哑口无言,且句句在理,铁证如山。
这等口才,这等胆识,堪比当年在乐安城下痛斥朱高煦的于谦!
安惟学对着欧阳铎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敬佩:“欧阳大人口才了得啊,安某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