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之地，寒风如刀。
涟漪真人裹着厚厚的雪狐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茫茫雪原上。她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白，只有远处几座雪山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她已经走了十七天。
从南荒到极北，跨越半个大陆，即便有凤凰族提供的飞行法器，到了极北边缘也只能步行——这里的暴风雪会干扰一切飞行法术，强行御空只会被狂风撕碎。
“雪莲谷……应该就在前面了。”涟漪真人从怀中取出羊皮地图，对照着远处的地形。地图是凤红鸾给的，上面用朱砂标注着路线，还在雪莲谷的位置画了一只小小的乌龟图案——那是冰魄玄龟的标记。
她收起地图，继续前行。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最深的地方能没到大腿。若不是有真元护体，普通人在这里撑不过一个时辰。
又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巨大的冰裂峡谷。峡谷两侧是陡峭的冰壁，谷中弥漫着淡淡的蓝色雾气，在日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彩。
“到了。”涟漪真人精神一振。
她走到峡谷入口，正要进去，忽然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朝谷内行礼：
“晚辈涟漪，奉凤凰族凤九歌族长之命，前来求见玄龟前辈。恳请前辈赐见。”
声音在峡谷中回荡，久久不散。
等了约一刻钟，谷内毫无回应。
涟漪真人也不急，就站在谷口静静等待。她知道，像冰魄玄龟这种活了上万年的存在，最讨厌的就是冒失闯入者。她必须表现出足够的耐心和尊重。
又过了半个时辰，峡谷中的蓝色雾气忽然翻涌起来，凝聚成一张巨大的龟脸，那双由雾气组成的眼睛缓缓睁开，俯视着谷口渺小的人影。
一个苍老而沉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凤九歌？那只小凤凰还没死吗？”
涟漪真人再次行礼：“托前辈洪福，族长伤势已好转许多。此次晚辈前来，是受族长所托，想求取一株冰魄雪莲，助族长彻底痊愈。”
“冰魄雪莲？”龟脸雾气波动了一下，似乎在冷笑，“每百年才开三朵，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凭什么给你？”
“晚辈愿以物易物。”涟漪真人取出几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瓶凤凰族特产的“涅盘火精”，三枚能延寿三十年的“寿元果”，还有一卷记载上古阵法的玉简。
这些都是凤凰族的珍藏，随便一样放在外界都会引起轰动。
但龟脸只是瞥了一眼，哼道：“涅盘火精对我无用，寿元果……老夫活了上万年，还在乎这几十年？至于阵法……老夫睡觉就是修炼，要那玩意儿干嘛？”
涟漪真人不慌不忙，又取出一物——正是凤九歌给她的那枚“凤翎令”。
“此乃凤凰族族长信物。族长承诺，若前辈肯赐予雪莲，日后凤凰族欠前辈一个人情。但凡有所需，只要不违背道义，凤凰族必倾力相助。”
龟脸沉默了片刻。
“凤九歌那小子，倒是舍得下本钱。”雾气缓缓散开，露出峡谷的真容，“进来吧。不过能不能拿到雪莲，要看你自己本事。”
涟漪真人大喜，连忙踏入谷中。
峡谷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两侧冰壁上生长着各种发光的冰晶植物，将谷底映照得如同梦境。在最深处，有一片不大的冰湖，湖中心生长着三株通体晶莹、花瓣如冰雕般的莲花——正是冰魄雪莲！
但冰湖岸边，趴着一只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通体湛蓝的巨龟，龟壳上布满玄奥的天然纹路，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它闭着眼睛，似乎在睡觉，但散发出的气息却让涟漪真人呼吸一窒——那是远超元婴期的威压！
这就是冰魄玄龟，极北之地的守护者。
“看见了吗？”玄龟没有睁眼，声音直接在涟漪真人脑海中响起，“雪莲就在那儿。但每株雪莲都有守护冰灵，想采摘，先过它们那关。”
话音未落，冰湖中升起三道身影。那是三个完全由寒冰组成的人形生灵，手持冰矛，眼中闪烁着幽蓝光芒，气息赫然都在金丹后期！
三个金丹后期！
涟漪真人脸色微变。她虽是金丹中期，水系功法在极北环境中有加成，但以一敌三，胜算微乎其微。
“怕了？”玄龟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涟漪真人深吸一口气，取出自己的本命法宝——一柄通体水蓝的“碧波剑”。她朝三个冰灵行了个剑礼：
“晚辈涟漪，请赐教。”
三个冰灵同时动了！冰矛刺破空气，带起三道白色寒流，从三个方向攻来！
涟漪真人不敢硬接，身形如水中游鱼般滑开，碧波剑画出一道圆弧，剑气化作水幕，将寒流暂时挡住。但冰灵的攻击连绵不绝，不过三招，她就险象环生。
“这样下去不行……”涟漪真人边战边退，脑中飞快思索对策。
硬拼打不过，只能智取。
她观察着三个冰灵的攻击模式，发现它们虽然配合默契，但动作有些僵硬，转弯时会有瞬间的迟滞。而且……它们似乎不能离开冰湖太远。
有了！
涟漪真人忽然剑势一变，不再防守，而是全力攻向其中一个冰灵！碧波剑化作漫天剑雨，将那冰灵逼得连连后退！
另外两个冰灵急忙来救，但涟漪真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她身形急转，避开救援，剑尖点在地面——
“水镜幻影阵，起！”
以剑尖为中心，无数面水镜凭空浮现，将三个冰灵困在其中！每一面水镜都映出涟漪真人的身影，虚虚实实，难辨真假！
三个冰灵顿时陷入混乱，它们分不清哪个是真身，只能胡乱攻击水镜。但水镜破碎后又会重新凝聚，无穷无尽。
趁此机会，涟漪真人真身已悄然来到冰湖边。她正要采摘雪莲，忽然心中警兆突生，想也不想就向后急退！
几乎同时，她刚才站立的位置，一道冰刺破土而出！若非躲得快，她已被刺穿！
“狡猾的人族。”玄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湛蓝的龟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过……光靠取巧可不行。雪莲有灵，你若不能得到它的认可，即便采下，药效也会大减。”
涟漪真人看向湖中的雪莲。三株雪莲微微摇曳，仿佛在注视着她。
她明白了。
收起碧波剑，涟漪真人盘膝坐在湖边，双手结印，周身泛起柔和的水光。她没有再尝试采摘，而是将自己的水系真元缓缓注入湖中，与雪莲的气息共鸣。
这是最笨的办法，也是最难的办法——以诚心感动雪莲之灵。
时间一点点过去。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涟漪真人的真元近乎枯竭，脸色苍白如纸，但她依旧坚持着。她的神识与雪莲的气息逐渐融合，感受到了雪莲万年来的孤寂、坚韧，以及对这片冰原的守护之心。
“原来……你们也在守护着什么。”涟漪真人轻声自语。
第三株雪莲——也是最中间那株最大的雪莲，忽然轻轻摇曳，一片花瓣自动脱落，飘到涟漪真人面前。
花瓣入手冰凉，却带着一股温和的生机。
“它认可你了。”玄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温和了许多，“摘去吧。记住，雪莲是极北的精灵，取一瓣足矣，莫要贪心。”
涟漪真人郑重行礼：“多谢前辈，多谢雪莲成全。”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片花瓣收入玉盒，又朝三株雪莲深深一拜。
“好了，东西拿到了，你可以走了。”玄龟重新闭上眼睛，“告诉凤九歌，他的人情我记下了。另外……”
它顿了顿：“你身上有星辰砂的气息，还有……一缕很微弱的星辰魂火。是要帮人重塑肉身？”
涟漪真人心头一震：“前辈慧眼。晚辈确实需要星辰砂和涅盘羽，为一位朋友重塑肉身。”
“涅盘羽要去凤凰族的火海，那地方……”玄龟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危险得很。不过既然凤九歌答应了，想必有办法。”
它忽然张口，吐出一枚湛蓝的鳞片：“这个给你。若在火海中遇到危险，捏碎它，可保你一命。算是……还凤九歌当年一个人情。”
涟漪真人接过鳞片，入手冰凉，内里却蕴含着浩瀚如海的能量。她再次深深行礼：“前辈大恩，晚辈没齿难忘。”
“走吧走吧，别打扰老夫睡觉。”玄龟挥了挥爪子（如果那能叫爪子的话），重新趴回岸边，很快发出沉闷的鼾声。
涟漪真人退出峡谷，直到走出很远，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雪莲谷依旧笼罩在蓝色雾气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境。
但她怀中的玉盒和鳞片，证明那都是真的。
“该回去了。”她望向南方，眼中闪过坚定，“盟主，再等等……材料快凑齐了。”
……
就在涟漪真人取得雪莲的同时，南荒边境的局势已经剑拔弩张。
梧桐林外百里，三万禁军扎下连绵营寨。中军大帐中，禁军大统领宇文烈正在研究沙盘。这位金丹巅峰的武将年约五十，面容刚毅，一身黑甲，腰间佩着一柄宽刃重剑。
“大统领，锁空阵已经布设完毕。”副将进来禀报，“覆盖范围方圆五十里，凤凰族只要敢飞出来，就会被阵法压制，实力至少削弱三成。”
宇文烈点头：“破灵弩呢？”
“二百架破灵弩已就位，每架配备十支‘破灵箭’，专破护体真元。就算凤九歌亲至，也扛不住三轮齐射。”
“很好。”宇文烈眼中闪过冷光，“风雷真人那边怎么说？”
“真人在祭炼一件法宝，说是关键时刻能克制凤凰族的涅盘之火。他让大统领按计划行事，三日后辰时，准时进攻。”
“三日……”宇文烈走到帐外，望向远处那片火红的树林，“传令各营，养精蓄锐。三日后，踏平梧桐林，擒拿凤九歌！”
“是！”
而此时的梧桐林内，气氛同样凝重。
圣树之巅的宫殿中，凤九歌、凤红鸾、韩夜以及族中几位长老正在商议对策。
“锁空阵覆盖五十里，破灵弩二百架。”韩夜指着地图，“硬冲的话，我们至少要损失三成战力，才能接近敌军本阵。”
凤红鸾冷哼：“那就让他们进来打！梧桐林有先祖布下的‘万焰焚天大阵’，他们敢进来，烧得他们连渣都不剩！”
“不妥。”大长老凤栖梧摇头，“万焰大阵威力虽强，但消耗也大。一旦启动，圣树的灵力会急剧消耗，若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圣树可能会枯萎。”
圣树是凤凰族的根本，绝不能有失。
众人陷入沉默。
凤九歌忽然开口：“韩统领，铁壁城那边……能来多少人？”
韩夜苦笑：“徐将军传讯，北境各城虽同意结盟，但多数还在观望。真正愿意出兵的，只有五个城，加起来不到一万兵马。而且……他们需要时间集结，最快也要半个月。”
“半个月……”凤红鸾咬牙，“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匆匆进来：“报！南荒水族和走兽族派使者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
很快，两名使者被引进殿中。水族使者是一名身穿蓝裙、耳后有腮的美丽女子；走兽族使者则是一名虎背熊腰、额间有王字纹的大汉。
“水族澜湘（走兽族虎战），见过凤族长。”两人行礼。
凤九歌抬手：“二位使者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澜湘率先开口：“我族族长收到消息，皇室不仅要对凤凰族下手，还要清洗整个南荒妖族。唇亡齿寒，我族愿出兵五千，助凤凰族御敌。”
虎战也瓮声道：“白虎族也一样。那帮人族崽子敢来，咬碎他们的骨头！”
这真是雪中送炭！
凤九歌大喜：“二位族长大义，凤某感激不尽！不知援军何时能到？”
“最迟明日黄昏。”澜湘道，“不过我们有一个条件。”
“请讲。”
“此战之后，南荒三族需正式结盟，共同进退。”澜湘郑重道，“皇室已经亮出獠牙，我们再各自为战，只会被逐个击破。”
凤九歌与几位长老交换眼神，重重点头：“理应如此！此战若胜，南荒妖族联盟，即刻成立！”
“好！”虎战一拍大腿，“那我这就回去调兵！奶奶的，早就看那帮人族不爽了！”
两位使者匆匆离去。
殿中气氛轻松了不少。有了水族和走兽族的援军，再加上梧桐林的地利，这一战至少有五成胜算。
韩夜却依旧眉头紧锁。
“韩统领还有顾虑？”凤九歌问。
“我在想……皇帝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同时对北境和南荒动手。”韩夜缓缓道，“就算他要血祭，也没必要把两边都逼到绝路。这不像他的风格。”
凤红鸾挑眉：“你的意思是？”
“声东击西。”韩夜指着地图上的天祈台，“我怀疑……攻打梧桐林是幌子，皇帝真正的目标，还是天祈台祭天。他可能想用南荒的战事拖住我们和铁壁城，然后……”
话未说完，凤九歌忽然脸色一变，从怀中取出一枚正在发烫的传讯玉符。神识扫过，他猛地站起身：
“刚收到北境密报——石大海在河西道劫囚成功，救出了三千祭民。但皇帝震怒，命风雷真人亲自带队，押送剩余祭民加速前往天祈台！而且……祭天时间提前了！”
“提前到什么时候？”韩夜急问。
“一个月后！”凤九歌脸色难看，“而且皇帝调用了皇室秘藏的‘九龙飞舟’，最多二十天，所有祭民都会抵达天祈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天！比原计划提前了整整两个月！
“我们必须分兵。”韩夜当机立断，“梧桐林这边，有族长和两族援军，足以守住。我去天祈台，想办法破坏祭天！”
“你一个人？”凤红鸾摇头，“太危险了。风雷真人是元婴期，还有三万禁军……”
“所以不能硬拼。”韩夜眼中闪过冷光，“石大海既然能在河西道劫囚成功，说明祭民队伍有漏洞。我可以混进去，见机行事。”
凤九歌沉吟片刻，点头：“也好。不过你一个人确实势单力薄，让翎儿跟你去。”
“什么？！”凤红鸾和韩夜同时出声。
“爹，我……”凤翎自己都愣了。
凤九歌看着女儿：“翎儿，你不是一直想为人族和妖族的和平做点事吗？这就是机会。而且你的凤凰真火对魔气有克制作用，祭天仪式若真与暗渊魔主有关，你的能力会派上大用场。”
他顿了顿，看向韩夜：“韩统领，翎儿就拜托你了。她虽然修为不如你，但关键时刻，或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韩夜看向凤翎。少女虽然眼中还带着几分稚嫩，但神色坚定，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最终点头：“好。不过这一路危险，公主必须听我安排。”
“我会的！”凤翎用力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韩夜和凤翎即刻出发，赶往天祈台。凤九歌等人则留在梧桐林，准备迎接三天后的大战。
离开前，凤九歌将韩夜叫到一边，递给他一枚赤红玉简。
“这是‘凤凰真血引’的秘法。”凤九歌低声道，“若实在无法阻止祭天，而陆盟主又急需涅盘羽……可用此法强行开启火海通道。但记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韩夜郑重接过：“晚辈明白。”
……
夜色中，两道身影悄然离开梧桐林，向北疾行。
凤翎回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火红树林，轻声问：“韩叔叔，我们能成功吗？”
韩夜望着北方漆黑的天空，缓缓道：
“不知道。但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会失败，也要去做。”
就像当年陆鸣独守铁壁城。
就像现在他们奔赴天祈台。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些人，愿意在黑暗中举起火把，哪怕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因为若连这方寸之光都熄灭，那黑暗，就真的永无止境了。
夜风呼啸，两人身影逐渐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
而在铁壁城净灵池中，那枚星辰晶核忽然光芒大盛，映亮了整个静室。
晶核内的魂火，已经凝聚成一个清晰的人形轮廓，甚至能看清眉眼。
那双眼眸，虽未睁开，却仿佛已经看见了远方的烽火，看见了奔赴战场的友人，也看见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快了……”
一声极轻的叹息，在静室中幽幽回荡。
“就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