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的雨似乎总是下不透,淅淅沥沥地断断续续了一整夜。
周日的清晨,空气里裹挟着南方特有的湿润泥土味。陈屿起得很早,在酒店简单的洗漱后,便退了房。
他并没有直接去集训基地,而是先去了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
苏晚晚有点挑食,食堂的饭菜不合胃口,他得给她储备点“粮草”。
货架前,陈屿推着购物车,走得很慢。
他拿了两大包全麦面包,这种比较顶饱,要是晚上画得太晚饿了可以垫垫肚子;又挑了几瓶常温的纯牛奶,补充蛋白质;最后在零食区转了两圈,选了几袋牛肉干和坚果,这种热量高又方便携带的小零食,适合她在画画的间隙补充体力。
结账的时候,收银员看着这个帅气的大男生买了一大堆显然不是给自己吃的东西,随口调侃了一句:“给女朋友买的啊?真贴心。”
陈屿正在扫码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提着两大袋东西,他又去了一趟药店,买了一盒综合维生素和一盒润喉糖。
昨晚听她说话,嗓子稍微有点哑,估计是空调吹多了太干燥。
做完这一切,时间刚好接近十一点。
陈屿打车来到了集训基地门口。
今天是周日,按照规定,下午两点就要收假开始封闭训练,所以门口聚集了不少来送孩子的家长,还有一些依依不舍的小情侣。
陈屿站在昨天的那个路灯下,给苏晚晚发了条信息。
不到五分钟,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今天的苏晚晚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羔毛外套,脖子上围着昨天那条灰色的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像一只刚睡醒的小羊。
她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冲过来,而是快步走到陈屿面前,才停下脚步,微微喘着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陈屿。”她喊了一声,声音比昨天清亮了一些。
“嗯。”陈屿伸手帮她把跑乱的刘海理了理,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那双因为画画而有些粗糙的手,此刻正乖乖地戴着一副粉色的半指手套,露出的指尖虽然还是有点红,但并没有新的伤口。
“戴手套了,真乖。”陈屿满意地点点头。
苏晚晚把手举到他面前晃了晃,有点邀功的意思:“我洗笔的时候也戴了橡胶手套,没有碰冷水。”
“好,继续保持。”陈屿把手里提着的两大袋东西递给她
“这些带回宿舍,饿了就吃,别省着。那个维生素每天吃一片,增强抵抗力。”
苏晚晚接过沉甸甸的袋子,看了一眼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零食,心里暖烘烘的。她把袋子放在脚边,重新腾出手来,拉住了陈屿的衣袖。
“还有两个小时。”她小声提醒道,语气里透着一丝对时间的计较。
“嗯,带你去吃点好吃的。”陈屿牵起她的手,把那只戴着手套的小手包裹在掌心里
“想吃什么?”
“想吃粉。”苏晚晚指了指街对面的一家老字号粉店
“昨天听室友说那家不错。”
那是家很小的店面,门口支着一口大锅,白色的蒸汽腾腾升起。
两人找了张小桌子坐下。陈屿点了一碗招牌老友粉,特意嘱咐老板少放辣,又给自己点了一碗普通的汤粉。
粉端上来的时候,酸笋和豆豉的香味扑鼻而来。
陈屿拿起筷子,先把自己碗里的几片牛肉夹给苏晚晚,然后自然地把她碗里的酸笋挑出来一半——她虽然想尝鲜,但胃不太好,吃太多酸笋容易反酸。
苏晚晚看着他的动作,并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安静地吃着粉。
热气熏蒸着她的脸,让她的睫毛上挂了一点细小的水珠。
“陈屿。”她忽然开口,嘴里还含着一小口粉,腮帮子鼓鼓的。
“嗯?”陈屿抬头看她。
“你回去的路上要小心。”苏晚晚咽下食物,认真地叮嘱
“到了家要给我发信息,虽然那时候我可能已经在画室了,但我晚上回去会看的。”
“好。”
“还有,家里的兔子玩偶,你要记得帮我按一下,不然它会没电的。”
“好。”
“还有……”苏晚晚顿了顿,筷子在碗里搅动了一下,“下周不用来了。”
陈屿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苏晚晚低下头,看着碗里的汤:“太远了,坐车好累的。我不想你那么辛苦。而且……我也要闭关修炼了,老王说下周开始要进行速写特训,时间会很紧。”
她虽然很想见他,很想很想。但她更舍不得他每周这样来回奔波。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她知道他肯定也没休息好。
陈屿看着她懂事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伸出手,隔着桌子摸了摸她的头顶。
“好,那我就等你放假。”陈屿答应了她
“不过你要是想我了,随时可以打电话。”
“嗯。”苏晚晚用力地点点头。
吃完饭,陈屿把苏晚晚送回了基地门口。
时间指向了一点五十。
门口的人流开始变得密集,很多学生都在和家长道别。
苏晚晚提着两大袋零食,站在铁门内侧。
“进去吧。”陈屿站在门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身姿挺拔,“好好画画。”
苏晚晚看着他,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哭鼻子,也没有过分地纠缠。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陈屿,再见。”
“再见。”
苏晚晚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放下手里的袋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
她快步跑回栏杆边,把那张纸从铁栏杆的缝隙里递出来,塞进陈屿的手里。
“这个给你。”
说完,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回头,提起地上的袋子,像只灵活的小兔子一样,飞快地跑进了教学楼,消失在转角处。
陈屿愣了一下,看着手里那张折成四方形的纸。
那是普通的素描纸,质地有些粗糙,还带着淡淡的铅笔味,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小心地把它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回程的大巴车上,人并不多。
陈屿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车子启动,窗外的南宁街景开始倒退,那些陌生的建筑、潮湿的树木,都一点点被抛在身后。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
陈屿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纸,慢慢地展开。
纸张不大,大概只有巴掌大小,边缘有些毛糙,显然是从速写本上撕下来的。
画面是用炭笔画的,黑白分明,线条流畅而有力。
画上是一个男生的侧影。
他站在路灯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对着高处挥舞。
虽然只是简单的速写,没有过多的细节刻画,但那个身形、那个姿态,甚至是大衣下摆被风吹起的弧度,都抓得极其精准。
那是昨天下午,他在楼下等她时的样子。
画面的右下角,用很轻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是蹭上去的铅笔灰。
【我的光。】
陈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行字,指腹沾染了一点黑色的炭粉。
他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
脑海里浮现出苏晚晚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的他,然后回到画板前,一笔一笔将这个瞬间记录下来的样子。
那种被一个人全心全意注视着、记录着的感觉,让他的心脏像是泡在了温热的水里,酸胀而柔软。
他拿出手机,对着这张画拍了张照片。
然后,他打开备忘录,在那个名为“未来”的文件夹里,又添上了一笔。
【集训第一周,她画了我。】
回到常安市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在车窗外闪烁,熟悉的街道让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陈屿回到家,推开门。
屋里一片漆黑,空气有些冷清。
他按亮了客厅的灯,换了鞋,把背包放在沙发上。
家里很安静,没有苏晚晚在房间里画画的沙沙声,也没有她喊“陈屿”的声音。
他走到餐桌前,倒了一杯水。
目光扫过书桌,那只白色的长耳兔静静地坐在那里。
陈屿走过去,按了一下兔子的耳朵。
“陈屿……有没有想我呀?”
熟悉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电流的质感。
陈屿笑了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九点半。
刚好是集训基地晚上下课的时间。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微信消息正好跳了出来。
是苏晚晚发来的。因为没有手机,这大概是她借了李晓芸或者谁的手机偷偷发的,或者是用那个除了打电话还能发简单短信的公用电话机。
【我回画室啦,你也到家了吧?那张画不要给别人看哦,那是专门画给你的。】
后面还跟了一个由标点符号组成的笑脸。
陈屿手指在屏幕上敲击,回复了两个字。
【到了。】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
【画收好了,谁也不给看。】
发送成功。
他放下手机,看着窗外万家灯火。
虽然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心里却并不觉得空荡。
因为他知道,在几百公里外的地方,有一个人,正拿着画笔,为了他们的未来,在这个冬夜里全力以赴。
而他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