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电话铃声如同丧钟,在死寂奢华的帝王套房内疯狂锤击着空气,也将陈山河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锤得粉碎。听筒里王建军那冰冷而熟悉的劝降声,窗外楼下那一片令人绝望的红蓝警灯与沉默肃杀的特警阵列,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冰冷的铁水,浇筑出一个清晰无比、残酷至极的事实——
陷阱!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完美无缺的陷阱!
什么内应老蔫,什么垃圾通道,什么凌晨四点的保安交接窗口……所有这些看似侥幸的“突破口”,全都是对方故意露出的破绽!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自以为聪明地钻进来,然后……关门打狗!
陈山河握着听筒的手指骨节发白,手背青筋虬结,几乎要将那塑料外壳捏碎。一股混合着震骇、暴怒、彻骨冰寒以及巨大无力的情绪,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冲撞、沸腾,却又被眼前这铁一般的现实死死压住,无从宣泄。
他想起了潜入前那股如芒在背的不安,想起了走廊和电梯里那挥之不去的窥视感,想起了这空无一人的套房里那诡异的寂静……所有被他强行忽略或解释为紧张过度的细节,此刻都化作了锋利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他的神经!
他们像两只愚蠢的、自以为是的飞蛾,欢快地扑向了那盏早已为他们点燃的、名为“复仇”的死亡灯火!
“操——!!!老子跟你们拼了!!!”
耿大壮的怒吼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彻底打破了套房内死寂的绝望。他被这赤裸裸的戏弄和眼下绝境彻底激怒,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他双眼赤红如血,额头上血管暴起,猛地转身,不是冲向大门,而是扑向了套房角落那个沉重的红木边柜!看那架势,竟是打算将其推翻作为掩体,或者砸碎窗户,做殊死一搏!
“大壮!别动!!!”
陈山河的厉喝声比耿大壮的怒吼更加尖锐,带着一种破音般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猛地扔掉手中如同烙铁般的电话听筒,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攥住了耿大壮已经抓住柜角的手臂!
他的力量奇大,手指如同铁钳,深深掐进耿大壮虬结的肌肉里。不是因为他的力气真的超过了耿大壮,而是因为他眼中迸发出的那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痛苦,让暴怒中的耿大壮都为之一窒!
“你看下面!!”陈山河几乎是吼出来的,另一只手指着窗外那片令人窒息的红蓝光芒,“看看下面有多少枪口对着我们!你冲出去?你拿什么冲?!你的身子是铁打的吗?!你想被打成筛子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绝望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裂出来,带着血沫。
耿大壮被他吼得一愣,顺着他的手指再次看向楼下。那片无声却充满致命压迫感的警灯海洋,那些如同黑色磐石般肃立的特警身影,还有更远处隐约可见的狙击反光点……这一切都像一盆冰水混合物,狠狠浇在他沸腾的怒火上,让他发热的大脑瞬间冷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无力。
是啊,冲出去?怎么冲?这他妈是几十层高的顶楼!楼下是成百上千全副武装的警察!他耿大壮再能打,再不怕死,血肉之躯能挡得住几颗子弹?
一股巨大的、近乎虚脱的无力感,伴随着被戏弄的暴怒和深深的不甘,涌上耿大壮的心头。他攥着柜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最终,还是缓缓地、极其不甘地松开了。他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凶光未退,却多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灰败。
陈山河见他冷静下来(至少是强行压抑住了立刻拼命的冲动),这才稍稍松开了手,自己也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他背靠着冰冷的落地窗玻璃,缓缓滑坐到奢华却冰冷的地毯上,望着天花板上那盏璀璨却毫无暖意的水晶吊灯。
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不是输在武力,不是输在计谋,而是输在了……层次。对方站在他无法企及的高度,用他看不见的规则和力量,轻易地碾碎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挣扎。
吴先生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面,只需要动动手指,打个招呼,自然有杨文涛这样的“白手套”去执行,有王建军这样的“清道夫”来收尾。而他陈山河,像一只在玻璃缸里拼命撞击的飞虫,自以为在反抗命运,实则一切都在缸外人的注视与掌控之中。
电话不知何时已经被挂断,但套房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多久。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彻底包围!放弃无谓的抵抗!放下武器,双手抱头,慢慢走出来!这是最后的警告!重复,放下武器,双手抱头,慢慢走出来!”
王建军的声音,不再通过电话,而是通过楼下强大的扩音设备,清晰地传了上来,穿透厚重的玻璃,回荡在空旷的套房里。那声音经过电子放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国家机器的冰冷威严。
与此同时,套房门外走廊里,也传来了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金属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显然,警方的人已经从内部通道逼近,准备强攻了。
真正的绝境,内外交困,插翅难飞。
陈山河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手中那柄依旧紧握的黑星手枪上。冰冷的金属在窗外警灯映照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只要他愿意,扣下扳机,或许能在警方冲进来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避免那注定屈辱的审判和牢狱之灾。
但是……
他抬起头,看向一旁依旧像困兽般喘息、眼中交织着不甘与茫然的耿大壮;想起还在破屋里等待消息、可能也已被控制的胡小军;想起在餐馆里苦苦支撑、毫不知情的赵红梅;想起刚刚转移、不知是否安全的小雨和年迈的母亲……
他能一死了之吗?
他死了,耿大壮会怎么样?胡小军、赵红梅、小雨、母亲……他们会怎么样?吴先生和杨文涛会放过他们吗?王建军会网开一面吗?
不能。
他这条命,早在多年前踏上这条路时,就已经不完全属于自己了。他背负着太多人的命运,太多未了的恩怨。他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掉,哪怕活着意味着更大的屈辱和痛苦。
至少……活着,还有一线渺茫的希望,还能在法庭上,在监狱里,继续周旋,继续等待机会。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连累着所有他在乎的人,一起坠入深渊。
“呵……”陈山河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沙哑的、近乎自嘲的苦笑。这笑声在死寂的套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手中的黑星手枪的保险关上,然后,用两根手指,捏着枪管,将它轻轻放在了光洁冰冷的大理石茶几面上。金属与石材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却如同惊雷。
“山河!你……!”耿大壮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惊愕和愤怒。
陈山河没有看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他解开了工装外套的扣子,露出了里面普通的毛衣。然后,他举起双手,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套房大门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苍凉。那不再是枭雄的背影,而是一个战败者,一个为了身后之人,不得不低下高昂头颅的……囚徒的背影。
“大壮,”走到门口,陈山河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放下家伙。活着……才有以后。”
耿大壮看着他那决绝的背影,又看看茶几上那孤零零的手枪,再看看窗外楼下那片令人绝望的红色海洋,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充满了无尽不甘与痛苦的嘶吼,狠狠将手中的军刺和工具袋摔在了地上!
“哐当!”
军刺撞击地毯,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山河深吸一口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缓缓转动,然后,用力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世界的房门。
门外,走廊里灯火通明。数名全副武装、头戴钢盔、面罩防弹盾牌的特警,已经呈战术队形严密布控,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门口。更远处,王建军穿着笔挺的警服,面容严肃,眼神复杂,在一群警察的簇拥下,正静静地注视着这边。
刺眼的战术手电光柱打在陈山河苍白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他看到王建军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声音被淹没在周围紧张的气氛和楼下持续传来的扩音器警告声中。
陈山河没有再犹豫,他高举着双手,一步一步,踏出了那间象征着短暂“胜利”与最终陷阱的帝王套房,走进了那片代表着法律与秩序、也意味着他枭雄之路彻底终结的、冰冷的灯光与枪口之中。
陷阱,完美收网。
枭雄,末路终至。
身后,耿大壮也耷拉着脑袋,举着双手,如同斗败的公牛,踉跄着跟了出来。
走廊里,只剩下特警们沉稳的呼吸声、装备摩擦声,以及那越来越清晰的、仿佛来自命运深处的、沉重锁链拖曳而来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