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钢剑与金莲破开最后一层水汽时，苏凡低头望见下方的海域已换了颜色。
不再是雾岛周边那种泛着浅绿的澄澈，而是透着深靛色的幽蓝，阳光洒在浪尖，碎成一片跳动的金箔。
“再往前飞三个时辰，就能看到落霞峰的影子了。”
应悦真摸出个酒葫芦，仰头灌了口，酒液顺着嘴角淌到花白的胡子上:“说起来，这趟跟着你折腾，前前后后快三年没回峰了，不知道孙老鬼的丹炉还能不能打出火星子。”
苏凡靛蓝色的剑光稳如磐石:“秦前辈他们……还好吗？”
“那群老东西，没一个省心的。”
应悦真咂咂嘴，眼里却漾着暖意:“孙老鬼去年说要炼一炉‘九转还魂丹’，非得拉着周老鬼去深海采‘冰晶珊瑚’，回来时两人浑身是伤，丹炉还炸了半边；王胖子更离谱，为了抢块玄铁，跟白马寨的人打了三天三夜，最后把人家山寨的灶台都拆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数自家孩子的顽劣事，苏凡静静听着，脑海里浮现出石坪上围坐的身影......
秦修士竹篮里总晃悠的玉芽笋，周修士指尖流转的水纹，孙修士丹炉里飘出的药香……
那些藏在斗嘴和笑骂里的牵挂，比金丹灵力更让人觉得踏实。
“说起来，当年我刚到落霞峰时，还是个刚晋金丹的毛头小子……”
应悦真的声音渐渐低了，望着远方的云层出神:“秦老鬼把他那片翠竹林分了我半亩，周老鬼教我用‘沧海诀’过滤海水炼灵泉，孙老鬼……”
话没说完，苏凡突然抬手示意他噤声，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海平面。
那里有个小黑点正随着浪头起伏，像是块漂浮的礁石，却又隐约透着人形。
“应老哥，你看那边。”
苏凡的声音有些发紧，灵力顺着视线探过去:“那是不是……”
应悦真眯起眼，金莲猛地加速，金光穿透云层。
随着距离拉近，那黑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是个人，穿着件破烂的青衫，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另一条腿泡在海水里，正用仅剩的手臂艰难地抓住块浮木。
青衫上绣着的竹叶纹在浪里若隐若现，是秦修士最常穿的那件。
“是秦老鬼！”
应悦真的声音陡然变调，酒葫芦“咚”地掉在金莲上:“他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瞬间加速，金光与剑光如两道流星划破海面。
离着还有百丈时，苏凡已看清秦修士的模样......左袖空荡荡的，断口处缠着的布条被血浸透，凝成黑紫色；右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折，裤管下露出的骨头碴上沾着碎肉；脸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划痕，一只眼睛肿得只剩条缝，另一只眼浑浊不堪，却死死瞪着天空，像是在搜寻什么。
“秦前辈！”苏凡忍不住喊出声。
海面上的人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挣扎着抬起头。
当看清金莲上的身影时，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嘴角涌出的血沫顺着下巴滴进海里。
“别动！”
应悦真祭出青钢剑，剑光化作一道长索，精准地缠在秦修士腰间，将他稳稳拉到金莲上。
刚一碰触到莲瓣，秦修士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仅剩的手臂死死抓住应悦真的裤腿，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
“玄……玄阳宗……”
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他们来了……”
苏凡的心猛地一沉，刚要追问，秦修士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带出些碎肉，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是用尽全力抓住苏凡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迸出绝望的光。
“石坪……周老鬼他们……”
话音未落，他突然浑身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灵识带着血沫撞进苏凡和应悦真的脑海......
半年前的落霞峰，石坪上的灵草还挂着晨露，孙修士正蹲在灶前煽火，王胖子拎着块玄铁往砧板上砸，周修士指尖的水球里游着条银鳞鱼。
秦修士刚从翠竹林采了新笋，竹篮还没放下，两道红影就撞碎云层，落在石坪中央。
是两个穿着玄阳宗红袍的修士，周身的元婴威压如两座大山压下来，石桌上的陶碗瞬间炸裂，灶里的火苗吓得缩成一团。
“应悦真在哪？”
左边的红袍人声音像淬了冰，指尖的火焰烧得空气滋滋作响:“把他交出来，饶你们这群山野修士不死。”
王胖子第一个拍案而起，玄铁砧板被他一拳砸出个坑:“什么东西，也敢在落霞峰撒野！”
话音未落，那红袍人只是抬了抬手，一道火线就穿透了王胖子的肩膀，带出一串焦黑的血珠。
“金丹后期？在元婴面前，不过是蝼蚁。”
他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众人:“吕贝宁的死，与应悦真脱不了干系。识相的，就说出他的下落。”
“吕贝宁？”
应悦真的声音在记忆里炸开:“那杂碎死有余辜！”
可记忆里的他并不在场。
秦修士看到周老鬼悄悄捏碎了传讯符，孙老鬼往丹炉里塞了把“爆炎草”，王胖子摸向了腰间的玄铁护心镜。
他们都知道，这是要拼命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另一个红袍人突然抬手，掌心涌出团黑雾，落地化作无数毒针:“蚀骨针，沾之灵力溃散，经脉寸断。”
秦修士下意识地祭出“困灵藤”，翠绿的藤蔓瞬间结成囚笼，却被黑雾一碰就化作飞灰。
他只来得及将身边的两个孩童推下石坪，毒针就穿透了他的左臂，剧痛传来时，他眼睁睁看着孙老鬼扑过来挡在他身前，毒针穿透了孙老鬼的丹田，丹炉“哐当”落地，药香混着血雾弥漫开来。
“周老鬼！”
王胖子的怒吼震得石坪发抖，他抱住一个红袍人的腿，硬生生用肉身扛住对方的火焰:“快带秦老鬼走！”
周修士的水幕瞬间暴涨，将秦修士裹在其中，往海的方向推去。
秦修士在水幕里看见王胖子被火线烧成火球，看见周修士的水幕被黑雾一点点侵蚀，看见石坪上的灵草在火里蜷成焦黑的团……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秦修士的灵识像根绷断的弦，猛地缩回他残破的身体里。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抓住苏凡的手却越来越紧:“他们说……说应老鬼藏了杀吕贝宁的凶手……要抓你们去给吕贝鸿谢罪……”
“吕贝鸿！”
苏凡的指甲掐进掌心:“是吕贝宁的兄长？”
秦修士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行血泪:“那两个……都是元婴初期……我们挡不住……周老鬼他们……”
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发出像野兽哀鸣的哽咽声。
苏凡看着他断折的腿，空荡荡的袖管，突然想起石坪上那片总被他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翠竹林，想起他往自己储物袋里塞玉芽笋时，那句“弄丢了就撒你月华粉”的狠话。
那些鲜活的人，那些笑骂和牵挂，难道都成了焦黑的残骸？
“玄阳宗……”
应悦真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青钢剑“噌”地出鞘，剑光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寒意:“我杀了他们！”
“别冲动！”
苏凡一把按住他的手腕，目光扫过秦修士身后的海面:“秦前辈怎么会漂到这里？落霞峰离此有千里之遥……”
话没说完，一阵阴恻恻的笑声突然从云层里钻出来，像毒蛇吐信:“不愧是杀了吕贝宁的小子，倒还有点脑子。”
两道红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百丈外的云层上，红袍在风里猎猎作响，周身的元婴威压如海啸般压过来，海面瞬间掀起丈高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