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前殿，姚月笙引着两人来到一间雅致的偏殿，挥手布下隔音结界，才转身看向应悦真。
“跪下。”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应悦真身体一僵，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上。
“为师问你，你入金丹多少年了？”姚月笙的声音平静无波。
“回师尊，弟子晋入金丹已有九十八年整。”
“九十八年……”
姚月笙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失望。
“别人九十八年，早已冲击元婴数次，你呢？还在金丹后期晃荡！你可知金丹修士寿元不过二百载？你今年多大了？一百八十有三！剩下的十几年，你打算就这么混过去？”
应悦真低着头，声音涩然:“弟子……弟子知错。”
“知错？你若真知错，就不会在落霞峰蹉跎近百年！”
姚月笙猛地提高声音，拂尘重重抽在旁边的石柱上，坚硬的青石竟被抽出一道深痕。
“当年让你留在观中苦修，你偏要跑出去‘逍遥’！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不到二百岁，头发都白了大半，灵力虚浮，根基损耗严重，再这么下去，不用玄阳宗动手，你自己就要油尽灯枯了！”
他指着自己的脸，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为师三百有五，如今仍是中年模样，你呢？看看你这张脸，比为师还像老头子！修炼一途，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以为寿元是大风刮来的？”
应悦真的肩膀微微颤抖，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姚月笙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明日起，你去‘静心崖’闭死关，未晋入元婴，不准出来。”
“师尊！”
应悦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静心崖的灵气虽浓，却有罡风磨砺神魂，弟子现在的状态……”
“正是因为你状态差，才要去那里！”
姚月笙打断他:“若再不痛定思痛，你这辈子都别想晋元婴了！”
应悦真还想争辩，却被姚月笙冷冷一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颓然低下了头:“弟子……弟子遵旨。”
姚月笙这才转向苏凡，语气平淡却带着疏离:“苏小友，玄阳宗的威胁已然解除，你伤势未愈，可在观中休整三日。三日后，便自行离去吧。”
苏凡一愣，没想到姚月笙会下逐客令。
应悦真更是急了，猛地抬头:“师尊！您不能赶苏凡走！玄阳宗不会善罢甘休，他出去就是死路一条！”
“那是他的命数。”
姚月笙淡淡道:“灵虚观虽不惧玄阳宗，却也没必要为一个外人，提前引爆两宗冲突。”
“他不是外人！”
应悦真急声道:“周老鬼他们的仇，苏凡也有份！我们是过命的兄弟！”
“兄弟？”
姚月笙冷笑一声:“等你晋了元婴，活过千年，再来说‘兄弟’二字！修真界，唯有实力相等，才有资格谈情谊。他一个金丹修士，连自保都难，留在灵虚观，是拖累你，也是拖累宗门。”
应悦真还想争辩，苏凡却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对着姚月笙拱手道:“观主说得是，晚辈明白。三日后，晚辈自会离去。”
“苏凡！”应悦真又急又气。
苏凡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了。
他懂姚月笙的意思。
灵虚观可以庇护应悦真，却没义务庇护他这个外人。
在大宗门眼里，个人情谊永远排在宗门利益之后。
姚月笙见苏凡识趣，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这是两枚‘疗伤丹’，你拿去用吧。”
说着，两枚莹白的丹药落在苏凡手中，灵力温润，显然是上品丹药。
说完，他不再停留，拂袖而去。
偏殿里只剩下苏凡与应悦真两人，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应悦真猛地一拳砸在地上，青石碎裂，眼中满是憋屈与愤怒:“这老东西！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苏凡将丹药收好，扶起他，轻声道:“应老哥，别怨他。他也是为了灵虚观，为了你。”
应悦真颓然坐倒在地，抓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语气里满是无力:“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气不过！想当年，若不是他逼得太紧，我也不会跑出去……可现在，他又用这套来逼我……”
他的脸色苍白，嘴角却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笑声里带着自嘲，又藏着难以言说的悔恨。
“当年我从灵虚观跑出来时，比这凶险百倍的阵仗都闯过，可那时……哪会像现在这样，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应悦真平日里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此刻他的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懊恼，还有深深的自责。
“应老哥……”
苏凡刚开口，应悦真就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愿回灵虚观吗？”
他目光望着前方模糊的天际线，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老东西是出了名的铁面，眼里除了修炼，就没别的。我刚入观时，才十二岁，他就把我扔在寒玉床上打坐，连口热饭都不让吃。”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少年般的叛逆:“后来我晋了金丹，以为能松口气，结果他倒好，拿着戒尺追着我打，说我‘耽于享乐，不务正业’，还说什么‘吃了辟谷丹就该潜心修炼，放着美酒佳肴诱惑道心，修为再高也是朽木’。”
说到这里，应悦真模仿着杜月笙的语气，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刻板的严厉:“小真子，你可知修炼如逆水行舟？今日偷闲一时，明日就会被人甩在身后！再敢去山下坊市喝酒，我就废了你的灵力，让你从头再来！”
苏凡听得有些发怔，他从未想过，平日里洒脱不羁的应悦真，竟还有这样的过往。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个？”
应悦真嗤笑一声，眼里却没了笑意:“他越管我，我越叛逆。后来趁着他闭关，我偷偷溜出了灵虚观，在落霞峰扎了根，想着就算没有灵虚观，我照样能活得风生水起。”
他转头看向苏凡，眼底的自嘲更浓了:“你说我蠢不蠢？这老东西当年说‘你要走便走，等撞了南墙，自然会回头’，我还骂他老顽固，觉得自己能闯出一片天。可现在呢？周老鬼他们因为我遭了难，秦老鬼为了救我们自爆金丹……这南墙，倒是真的撞得头破血流。”
他望着苏凡，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不舍，还有几分释然:“苏小子，对不住了，老哥以后不能再陪你了。”
苏凡笑了笑:“说什么傻话？这些日子，若不是你，我早死八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