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竹所居住的清月林，如今已经修建成一座大型疗养院，用于安置残年病弱的兽人。
而卿竹自己，也居住于此。
北渊降落到疗养院附近，轻车熟路地走去卿竹独居的楼栋。
来到卿竹的病房，才发现，鸣骨等人亦在卿竹房中。
鸣骨、霄云和远汐隔老远便嗅到北渊身上浓浓的酒气，在北渊推门而入时，三人都不由蹙了下眉。
他们默默对视一眼，轻声叹气，没有说话。
躺在病床上的卿竹察觉到气氛的异常，便撑着起身，摘掉了呼吸辅助器械，冲北渊招呼：“渊来迟了，我们可都聊了好一阵了。”
北渊杵在门口，抿着唇，没有接话。
鸣骨见状，拉着霄云和远汐离开了房间：“我们先回去了，你们两个聊吧。”
三人离开后，北渊才缓缓踱步，走到卿竹床边。
不知是酒精影响，还是刚刚被挑衅的愠怒尤在，他此刻的脸色，难看的很。
他在卿竹床边坐下，沉着脸，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但卿竹还是一眼便看出这个龙兽的心思。
“又犯相思病了？”他轻笑，缓了缓继续道，“我说过，她应该就快回来了。”
北渊皱了下眉。
“这话，你已经说了几十年了。”
卿竹轻轻扬眉，若有所思：“哦……已经这么久了吗？”
他转眸看了眼自己床边摆放的那盆花枝——南沧的命理枝。
花枝在他的精心打理下，仍然保持着青绿。只是那串串花苞依旧紧闭，没有绽放。
他看了会儿，语气平静道：“但至少她还在，不是吗？”
“而且，就算我说的不准，我一个快要老死的人尚且不急，你又急什么？”
“我……”北渊刚想反驳，话到嘴边又改口，“我只是觉得，时间太久了，她在那里一定会承受许多折磨。”
卿竹笑着摇了摇头。
“我看不然。”
他轻抬眸，看向北渊：“你的不甘，都写在脸上了。”
被说中心事，北渊一时失语，随即与卿竹错开了视线。
半晌，他才再次开口：“是，我是不甘心。”
“我的修炼天赋，比那鹿兽要强，若换做是我，她就不用等这么久。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们能早些知道兽印供能的原理，我就应该同她……”
“你不应该。”卿竹打断北渊，“我们没有提早知道这一切，而她，也没有选你。”
北渊一顿。
“呵……是啊，她没有选我。”他自嘲一笑。
“她甚至都没怎么看过我。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讲些帮她供能的话。”一边说着，他眼底愈发暗了下去。
卿竹看着北渊逐渐失态，轻叹一声。
“渊，这些都已既成事实，纠结无义。她这样的雌性，注定不会只守着一个雄兽。而相遇的契机，也注定我们并非她心中最在意的那个。”
“既然认定她，我们就得试着同自己和解。舍弃一些不必要的骄傲和执着。”
卿竹顿了顿，随即脸上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过……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定呢？眼下你我虽未在她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可时日还长，不妨交给时间去论断。”
听到这里，北渊黯淡的眼眸先是亮起，但在对上卿竹这张苍老的面容时，喉间又再次哽住。
“可你……”他看着卿竹，目光担忧，“你还撑得住吗？”
卿竹向后靠倒在床背，长长吐息一阵，那双深潭一般的绿瞳，渐起波澜。
“自然。”他看着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会将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
离开卿竹的房间，北渊停在庭院中，于风雪中久久伫立。
夜已渐深，可他还是不想返回住所。
此番浅淡的情绪释放，让他越发想停在这个夜晚。
可他知道，不管今夜的自己有多荒唐，明日起来，他还是要藏下所有情绪，继续扮演好中域头领兽的职责。
他明白，这不仅是为了对得起南沧的牺牲，也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中域子民对他百余年的信任与期许。
想到这，他不由轻笑。
想来，南沧也是如此吧。
她心中要承载的太多，自是没有太多空间再分给他们这些雄兽。就连那头她最在意的白鹿，不也一样被她抛在身后，独守这百年寂寞。
只是，即便如此，他依旧无法说服自己放下。
手在飞行器的门把手停了片刻，却迟迟没有打开。
而后，他缓缓松开把手，朝着晚空纵身一跃。
“吼——”
龙啸划破寂静，数百米的冰龙于夜空中现形。
一身常服被化形的力量撕碎，连同身上的衣帽配饰一起散落到地上。
他不再考虑会惊扰旁人，不再考虑庞大的兽形会损毁空中建设，迎着风雪，疾速朝北飞去。
至少今夜，就让他在这场风雪中，再放肆想念她一次。
卿竹在房间中，听到外面传来的龙吟，垂下眼眸。
然后，他缓缓抬手，覆上身旁南沧的命理枝，凝神发动能力。
几近燃尽的生命力，他硬是苦熬着撑了百年之久。
“南沧，我已经尽力，你也该向我走来了。”他干涸的唇边，泛起一丝撕扯而苦涩的笑意。
……
巨型冰龙游走于晚空，中域街上的兽人们，都不由驻足注目。
“快看那条冰龙！”
“天，这体型……得是什么等阶啊……”
“银阶龙兽可没这体型……这该不会，是北渊大人吧？”
“啊？北渊大人？这么晚了，他这是要去哪？”
“看方向……怎么不像是中域呢？”
北渊无视路上众人的议论纷纷，径直朝北前行，快得如同一道银色的流影。
直到瞥见一架迎面驶来的飞行器。
智脑的能量检测提醒，让北渊和飞行器中的寒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
寒烬降下窗户，看向眼前这条占了大半空中轨道的冰龙，淡淡勾唇道：“中域领主，这是撂挑子了，去北边散心？”
北渊黑瞳睨了寒烬一眼：“你不也是？别说你去南边是为了公事。”
两人于呼啸的风雪中对峙一秒。
随即相视一笑。
中域和北境早已不像从前那般剑拔弩张，他们二人对于对方踏入自己负责的领地，倒也没太多敌意。
至于对方为何突兀出现在此，他们也都心照不宣。
这些年，他们一面坚守本职，帮南沧共筑的兽世繁荣，一面又在苦寻与她相关的希望与回忆，支撑自己走过这漫长而寂寞的岁月。
其实，不止是他们两个，包括翊尘，还有卿竹，几个雄兽人都在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为她坚守，向她追逐。
尽管南沧当年那般决绝地撇下他们，至今生死未卜，归期不详。他们还是想尽可能从这个温暖又残忍的雌性身上，多争取一丝微光。
哪怕多获取一丝她的痕迹，都是莫大的慰藉。
哪怕……只多一点。
在这长久的思念中煎熬百年，如今他们看向彼此，理解已多过防备。
对视片刻，寒烬升起了窗户，驾驶飞行器路过北渊身侧，继续朝南前行。北渊也再次动身，一路向北。
北渊全速飞行，于夜深之前到了那片他曾栖息的山脉，冰骨山。
这里依旧酷寒无比，与从前不同的是，荒芜的冰原之上，已经种满了莹莹的雪灵果，成为了雪灵果培育基地。
北渊降落到山头，化回人形，身上也再次着上那银袍玄衫。
他俯身采撷一把雪灵果，细细端详。
“当初，你就是为这个，才来的这里……”他对着这莹莹果实，喃喃，“说起来，我该感谢这雪灵果，让我能遇到你。”
曾经那个让他觉得荒唐后悔的夜晚，如今一晃眼，竟成了为数不多能支撑他的美好回忆。
这么多年，只有这个回到与她初见的地方，他才能拥有片刻安宁。
他找了块岩石，席地而坐。
落雪打湿他的发丝、衣衫，但他没有动用能力凝住这片冰雪，只任他们在身上堆积。
或许，唯有这冰雪的凉意，才能平息那无法言说的苦闷与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