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的急报刚回,我未起身,只将手中笔搁下。书吏退到门外,脚步声远去。
工部李铁已在堂外候了半日。他进来时肩头沾着露水,手里捧着一份图册,是西郊制鞋工坊的竣工呈报。
“地基夯完,三区建齐,锅炉试压三次,无漏。”他把图册放在案上,打开给我看,“原料处理区设在东,模具压制居中,装配线靠西。风向测算过,烟尘不会吹进成品区。”
我点头。前几日派去蜀南熬胶的学生也回来了,带回一坛新炼橡胶。我命人取来,亲自掰开一块。质地比上次均匀,但仍有涩感。
“再炼一遍,控温慢火。”我说,“硫化必须到位,否则压出来也是废品。”
李铁记下话,又道:“工匠已就位,只等首模定型,便可开工。”
“现在就去。”我站起身,披上外袍。
西郊工坊占地三十亩,墙用青砖垒成,顶铺灰瓦。我们直奔模具区。炉火正旺,铁架上的橡胶块正在加热。第一批模具已装好,工人站在一旁等令。
我让取来新炼胶块投入锅中,调整火势。等胶液流顺,倒入模具。两刻钟后开模,鞋底取出,边缘完整,按压有弹性。
“成了。”李铁轻声说。
“再压十双。”我说,“每双编号,记录温度与时间。”
装配线上,工人开始缝合鞋面。皮料来自军中淘汰旧甲,裁剪规整。胶底与皮面结合处用特制药剂粘牢,再经压钳固定。
第一双完整的胶鞋摆在桌上时,天已近午。黑底棕面,鞋型比旧履宽半寸,足弓处微隆。
我拿起鞋,翻看底纹。防滑槽深浅合适,适合山地泥路。又让人打来一盆水,将鞋浸入。半炷香后取出,内衬干燥如初。
“防水可用。”我说。
当日下午,首批五十双鞋完工。我下令召集试穿者:十名老农,二十名邮驿卒,十五名残疾老兵,十五名织坊女工。
老农赤脚惯了,穿上新鞋时动作迟缓。有人系不好带子,蹲在地上反复试。一名来自郫县的汉子走了一圈回来,咧嘴笑了。
“不磨脚。”他说,“踩在烂泥里也不打滑。”
邮卒更直接。一人穿上便跑,绕工坊一圈回来,呼吸未乱。
“山路快一步都不费力。”他说。
老兵坐在凳上,低头看脚。他少了一根脚趾,原以为穿不了合身鞋,没想到这双正好包住伤处。
他没说话,只是用手摸了摸鞋帮。
女工们试的是另一款——轻便布面胶底鞋,专为织机操作设计。她们说脚踝轻松,站一天也不累。
口碑传得很快。不到两个时辰,工坊外已聚了不少百姓。有人带来破麻履,问能不能换一双新的。
我说不行。现在产量有限,优先供给最需保护双脚的人。
但我在名单上加了一条:下一月,扩大生产,招工六十人,专做布面胶鞋。
第三日清晨,西域客商到了。五人骑马入城,领头者名叫阿提拉,操着生硬汉话,说是从龟兹来,听说蜀中有“不湿之履”,特来查验。
李铁担心他们闹事,让我不要亲见。我没理他,直接去了工坊庭院。
客人下马,我命人抬出十双胶鞋,请他们挑一双当场测试。
一人脱靴,穿上就走,在院中泥地上来回踩踏。雨水昨夜刚停,地面湿滑。他走了十步,转身说:“脚下稳。”
我又让人端来沸水,浇在鞋底。那人弯腰摸了摸,点头:“不烫脚。”
最后是抗压测试。工匠搬来石锤,重重砸向鞋头。皮面未裂,只留下浅痕。
阿提拉笑了。他掏出一卷羊皮,摊开写契。
“要一百二十双。”他说,“分三批交,每批四十。用丝绸和乳香换。”
我答应,但加了一句:“出口限量,本国百姓优先。”
他同意签字。
订单落定,我让李铁安排供货计划。每月出八十双,其中四十供国内调配,四十可出口。价格由市署定,不得哄抬。
当天傍晚,百姓试穿反馈汇总送来。六十七人参与记录,三日内行走里程平均增加四成,脚部损伤减少八成。
我看完最后一份文书,袖中令牌忽然震动。
眼前浮现虚影。
【footwear 普及】任务完成。
两卷竹简落下:《城市绿化方案》《园林设计技术》。
我打开细看。前者讲行道树如何栽种,间距几尺,深埋几寸;后者列公园布局,水渠走向,花木搭配。
图中标注成都四条主街可先试点:南北大街、东西市道、丞相府前街、南门驿路。每侧种梧桐,隔十步一棵,根部留透气砖。
另有两处洼地可改造成园:城西旧池塘,城南废弃窑坑。引活水入池,四周植柳,设石凳供人歇脚。
我看罢,命人取成都地图来,铺在工坊屋顶长桌之上。
夜风微凉,烛火照着纸面。我用朱笔圈出四条街,又点明两处洼地。
“七日内备苗。”我说,“半月后开工。”
李铁站在我身后,低声问:“要不要召市署商议?”
“明日早朝,召工部、农政司、市署三方会审。”我说,“先定树种采购,再排工期。”
他应声记下。
远处传来更鼓,已是五更。
我仍站在地图前,朱笔未放。晨光映在纸上,梧桐的符号被照得发亮。
这时,一名小吏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张单据。
“大人,苗圃回信了。”他喘着气,“梧桐苗现有八百株,可即日调运。”
我把单据接过,扫了一眼。
“够了。”我说,“先种南北大街两侧。”
我放下纸,手指划过地图上的线路。这条街每日行人最多,尘土也最重。等树长成,夏日能遮阳,落叶季有人扫,也算给失业者添个差事。
李铁问是否要立碑记录此事。
“不必。”我说,“树活着,就是记录。”
他又说工匠夜里加班,是否该加米粮补贴。
“该。”我说,“记工分,满三十日者赏布一匹。”
话音未落,东边天空泛白。第一缕光照在工坊屋檐,反射到地图上,正好落在南门驿路那条线。
我眯眼看了看。
“就从这条路开始。”我说,“让百姓先看到变化。”
李铁转身去拟公文。我独自留在屋顶,看着光影慢慢移动。
一只麻雀飞来,落在朱笔尖上,停了一下,又飞走。
我伸手摸了摸袖中令牌,它不再震动。
远处街市开始有动静,早点摊升起了烟。一个挑担的老汉走过南门桥,脚上穿着昨日发下去的新鞋,步伐比往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