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穿过大脑皮层的瞬间,顾念感觉自己仿佛被人强行剥离了肉体,抛入了一个由无数碎片和光怪陆离的影像组成的漩涡之中。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而是一种灵魂被撕裂、被窥视、被强行翻阅的极致羞耻与恐怖。那个名为“思维读取器”的冰冷机器,就像一只贪婪的触手,粗暴地刺入他的海马体,试图将他脑海中最深层、最隐秘的记忆,连根拔起。
“他在抵抗!”一名研究员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红色波形图,大声喊道,“他的潜意识防御机制非常强!简直像是一堵墙!”
“那就加大功率!”秃鹫坐在监视器前,手中摇晃着红酒杯,眼神里满是残忍的期待,“给我把那堵墙轰开!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电流撬不开的嘴。”
“滋滋——!”
电压瞬间提升。顾念的身体在金属椅上剧烈地痉挛,合金镣铐勒进了他的皮肉,鲜血顺着手腕滴落。他的牙关紧咬,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双眼翻白,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摆。
但在那无尽的痛苦风暴中心,顾念却死死地守着最后一点清明。
他没有试图去对抗那股入侵的力量,因为他知道那是徒劳的。他做的是——引导。
他按照槐稚秀之前为他编写的“灵魂编码”逻辑,在自己的脑海中构建出了一座迷宫。迷宫的表层是他作为杀手“无”的那些冷血记忆:杀戮、鲜血、冷漠的执行任务。这些真实的记忆像诱饵一样,让贪婪的机器误以为已经突破了防线,长驱直入。
而在这层表象之下,是一个被精心包裹的“核心”。
那里藏着他与槐稚秀的所有过往,藏着古芊的存在,藏着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爱与眷恋。那是他的禁区,也是他绝对不能被触碰的逆鳞。
而在禁区之外,他早已准备好了一份“礼物”。
一份专门为“董事会”,为秃鹫,为所有窥探者准备的——记忆的赝品。
“……看到了!有图像了!”
研究员兴奋地指着大屏幕。
只见在那充满噪点的灰暗画面中,一段清晰的记忆影像开始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画面在晃动,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和脚步声。这是第一人称视角的记忆。
“顾念”正抱着一个沉重的黑色金属箱,在泥泞的山路上狂奔。雨水打湿了镜头,视线模糊不清。
画面一转,他来到了一座早已荒废的、长满杂草的庭院。
庭院的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被雷劈断了一半的老槐树。
“顾念”跪在树下,用沾满泥土的双手,疯狂地挖掘着。坑越挖越深,最终,他将那个黑色的金属箱——那个装载着所谓“苏晚晴遗产”和“密钥”的箱子,郑重地埋了进去。
然后,他填土,压实,最后搬来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盖在了上面。
记忆的画面在这里定格。
“这是哪里?”秃鹫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棵标志性的断了一半的老槐树,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正在进行地理特征比对……”研究员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根据植被特征、土壤颜色以及周围建筑的废墟轮廓……比对成功!”
“这里是……临渊市北郊,二十年前被查封的,古家老宅的旧址!”
“古家老宅?!”秃鹫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小子竟然把东西藏回了他出生的地方!真是个念旧的情种啊!”
他转过头,看着此时已经因为“精神崩溃”而瘫软在椅子上,浑身被冷汗湿透,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顾念。
“干得好,‘无’。”秃鹫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那张惨白的脸,语气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虽然你是个叛徒,但不得不说,你的这份‘诚实’,我很喜欢。”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凌风,此刻也走了过来。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掩饰住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精光。
他知道,顾念成功了。
那段记忆,当然是假的。
那是槐稚秀利用心理学暗示和催眠技巧,结合顾念对古家老宅的残存印象,在他脑海中凭空“植入”的一段虚假记忆。
为了让这段记忆看起来足够真实,顾念甚至在潜意识里强迫自己相信这是真的,以此来骗过那台精密的测谎仪器。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顾念的大脑,和所有人的命。
而现在,庄家买定离手。
“既然拿到了位置,那他还留着有什么用?”凌风看似随意地问道,手中把玩着那把并没有点燃的打火机,“直接处理掉?”
“不急。”秃鹫摆了摆手,心情似乎极好,“‘长老会’那边对这个‘完美的实验体’还有别的安排。既然他的精神防线已经崩溃了,正好可以送去‘再教育’中心,看看能不能把他重新洗脑,变回那个只听话的杀人机器。毕竟,这么好用的刀,毁了怪可惜的。”
“把他带下去!关进水牢!别让他死了!”
几名守卫冲进来,粗暴地解开了顾念身上的仪器,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了出去。
顾念全程没有任何反抗。他垂着头,凌乱的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没人看到,在他那双看似涣散的瞳孔深处,正燃烧着一簇微弱却极其稳定的火焰。
那是猎人看着猎物踏入陷阱时,最冰冷的耐心。
……
与此同时,在万里之外的临渊市。
玉槐居地下指挥中心。
槐稚秀此时正满头大汗地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如纸。她的面前,是一台连接着数根电极的复杂脑波同步仪。
就在刚才,她通过顾念身上那枚虽然被屏蔽了信号,但依然能通过微弱的生物电感应进行单向传输的“槐叶”芯片,与顾念完成了一次惊心动魄的“远程精神链接”。
那是“灵魂编码”的终极应用。
她在千里之外,用自己的精神力,协助顾念构建了那段虚假的记忆,并帮他扛住了大部分精神冲击的痛苦。
“成功了吗?”一旁的槐柏韵焦急地问道,手中端着一杯温水,想要递给女儿。
槐稚秀虚弱地点了点头,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疲惫而骄傲的笑容。
“他做到了,爸爸。”
“他们相信了。”
“那个地点……是陷阱吗?”陈博在一旁问道。
“是。”槐稚秀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二十年前,古叔叔为了防备‘组织’追查,特意在老宅地下修建的一个防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四吨当量的高爆炸药。”
“那是古叔叔留给‘组织’的,最后的礼物。”
“只要他们敢去挖……”
槐稚秀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将是一场足以将半个山头都夷为平地的毁灭性的葬礼。
“很好。”槐柏韵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他们想要‘遗产’,那就让他们去拿吧。”
“陈博,通知下去。让所有监视古家老宅的暗哨全部撤离。给他们留出一条‘干净’的路。”
“我们要让他们,走得放心,死得安心。”
……
第十三号训练营,水牢。
顾念被扔进了一池散发着恶臭的污水里。冰冷刺骨的水没过了他的胸口,黑暗中只有老鼠爬过的悉索声。
但他并没有感到绝望。
相反,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靠在滑腻的石壁上,用那只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左手手腕上那串并没有被收走的菩提手串。
那是了尘方丈送给他的。那些看似普通的木珠子里,其实藏着凌风为他准备的,最后的越狱工具——几根高强度的纳米切割线,和一枚微型的定位信标。
“鱼饵已经吞下去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接下来,该收线了。”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着接下来的越狱计划。
他知道,秃鹫很快就会带着大批人马离开基地,前往临渊市去挖掘那个所谓的“宝藏”。
那是基地防守最空虚的时候。
也是他发动“蚀日”行动,释放那些被囚禁的孩子,彻底摧毁这个罪恶魔窟的唯一的时机。
黑暗中,他的嘴角缓缓勾起。
那是一个属于复仇者的,来自地狱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