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的车队引擎轰鸣声逐渐远去,最终被山谷中凛冽的风声彻底吞噬。第十三号训练营重新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像一头刚刚饱餐一顿后陷入沉睡的巨兽。
水牢里,污浊的积水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几只胆大的老鼠正沿着湿滑的石壁爬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顾念靠在墙角,半个身子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中。他的呼吸极其微弱,仿佛真的已经在那场残酷的审讯中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负责看守水牢的两名守卫站在铁栅栏外的干地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偶尔用手电筒扫过水面,确认那个“废人”还老实地待在原地。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那片漆黑的水面之下,顾念的右手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精准的动作,从左手手腕那串看似普通的菩提手串中,捻出了一根细如发丝的丝线。
纳米切割线。
这是凌风从那个神秘“老板”的武器库里偷出来的顶级货色,强度足以切割金刚石。
顾念将丝线缠绕在合金镣铐的锁芯连接处。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发丝,眼神却冷酷得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轻轻一拉。
“滋——”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在水下泛起一串微小的气泡。那副足以困住一头大象的特种合金镣铐,就像一块脆弱的豆腐被整齐地切断了。
顾念没有立刻暴起。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瘫软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一名守卫因为烟抽完了,骂骂咧咧地走到栅栏边,准备将烟头弹进水里羞辱他的一瞬间。
水面炸裂!
顾念的身影如同从地狱深渊中射出的黑色闪电,带着一身腥臭的污水,瞬间冲破了水面的阻隔!
那根纳米线在他手中变成了一道看不见的死神镰刀。
守卫甚至来不及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脖颈处传来一阵微凉的刺痛。紧接着,他的视线便开始天旋地转——他看到了自己的无头尸体正缓缓倒下,脖颈处的切口平滑如镜。
另一名守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刚要举枪。
顾念已经如鬼魅般欺近。他那只缠着绷带的右手虽然剧痛,却依然精准地扣住了对方的咽喉,左手中的半截镣铐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水牢里显得格外清脆。
两名守卫倒地,连警报都没来得及发出。
顾念从守卫身上搜出了钥匙和武器。他换上了守卫的制服,将帽檐压低,遮住了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
“蚀日”行动,正式开始。
他像一滴融入大海的墨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座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家”。
这里的每一条走廊,每一个监控死角,甚至每一块地砖的松动程度,都刻在他二十年前的记忆里。虽然设施翻新了,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压抑与冷血的布局逻辑从未改变。
他先去了能源室。
那里是整座基地的“心脏”。只要切断了这里,所有的电子锁、监控探头和自动机枪都会变成废铁。
两名正在值班的工程师倒在了血泊中。顾念没有丝毫怜悯。在这里工作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他打开了主反应堆的控制面板,手指飞快地输入了一串由凌风提供的、可以直接导致堆芯过载的病毒代码。
屏幕上的各项数值开始疯狂飙升,红色的警报灯在静音模式下疯狂闪烁。
倒计时:十五分钟。
那是这座罪恶堡垒,在这个世界上残留的最后时间。
做完这一切,顾念转身离开。他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朝着那个他魂牵梦萦、也是他最为痛恨的地方——中央深坑,狂奔而去。
那里,关押着他的“过去”。
深坑周围的探照灯依然亮着,将坑底那些蜷缩在泥泞中瑟瑟发抖的孩子们照得一清二楚。他们互相依偎着取暖,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锁着,随时准备应对来自同伴或教官的攻击。
几名负责看守的教官正聚在岗亭里喝酒打牌,秃鹫带走了大部分精锐去临渊市“挖宝”,留下的这些看守早已松懈到了极点。
顾念走到岗亭外。
他没有用枪,而是拔出了那把从守卫身上缴获的战术匕首。
他要用最原始的方式,为这些孩子,也为当年的自己,讨回一点利息。
一分钟后。
岗亭里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四名教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每个人的喉咙都被精准地割开。他们到死都没明白,死神是从哪里降临的。
顾念从尸体上找到了一串沉重的钥匙。
他走到深坑边缘的那扇铁门前,将钥匙插了进去。
“咔哒。”
铁锁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坑底的孩子们被惊醒了。他们像一群受惊的小兽,瞬间弹跳起来,退到了角落里,用警惕而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口这个陌生的黑影。
顾念缓缓地拉开了铁门。
他走进了那个困了他二十年的噩梦里。
“出来。”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孩子们没有动。他们不相信任何人。在他们的世界里,成年人只意味着鞭打、饥饿和死亡。
顾念看着他们,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之前抢到面包的、眼神最凶狠的小男孩身上。
他走到那个小男孩面前,蹲下身。
小男孩呲着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手里紧紧抓着一块磨尖了的石头。
顾念没有后退。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那个男孩脏兮兮的手。
“想活吗?”顾念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小男孩愣住了。他在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没有看到熟悉的残忍和戏谑。他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悲伤的共鸣。
“想……活。”小男孩沙哑地回答。
“那就站起来。”顾念站起身,指着身后那扇敞开的大门,“带上他们。跟我走。”
“去哪里?”
“去一个……”顾念抬起头,看着头顶那片被铁丝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没有笼子的地方。”
警报声终于响了。
反应堆过载引发的连锁反应,让整个基地的电力系统开始崩溃。应急灯疯狂闪烁,刺耳的蜂鸣声响彻云霄。
“跑!快跑!”
顾念一把抱起两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对着剩下的孩子怒吼道。
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了恐惧。孩子们跟在他的身后,冲出了那个深坑,冲向了未知的自由。
剩余的守卫终于反应了过来。枪声开始在四周响起。
“哒哒哒!”
子弹打在他们身边的墙壁上,溅起一片火花。
顾念将孩子们护在身后,单手持枪,在那片混乱的建筑群中,为他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不再是那个冷血的杀手“无”。
此刻的他,是一头护犊的狼王,是一座移动的堡垒。
“别回头!一直往前跑!看到那辆卡车了吗?上去!”
顾念指着一辆停在出口附近的重型军用卡车。那是他早就预定好的撤离工具。
孩子们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卡车。
那个像小狼一样的男孩最后一个上车。他站在车斗边,看着还在下面阻击追兵的顾念,大声喊道:“你呢?!”
“开车!我会追上来的!”顾念一枪打爆了一名追兵的脑袋,头也不回地吼道。
男孩咬了咬牙,钻进驾驶室,发动了引擎。他在训练营里学过驾驶,这是生存技能之一。
卡车咆哮着冲出了大门。
顾念看着卡车远去,心中最后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些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越来越多的守卫。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却又无比疯狂的微笑。
“来吧。”
他扔掉了打空的突击步枪,从腰间拔出了最后两枚手雷。
“让我们来一场,最后的狂欢。”
就在那些守卫即将把他淹没的瞬间——
“轰隆——!!!”
地底深处,那座早已过载的反应堆,终于爆炸了!
一股毁天灭地的能量,从基地的中心喷涌而出!地面瞬间崩裂,巨大的火球像一只贪婪的巨手,将整座罪恶的堡垒,连同里面所有的守卫、所有的罪证、所有的黑暗,一口吞没!
顾念在爆炸的冲击波到达的前一秒,纵身跃入了一旁的排水渠。
这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生路。
……
当顾念浑身湿透,满身是伤地从几公里外的一条河边爬上岸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回过头,看向山谷的方向。
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滚滚浓烟直冲云霄,仿佛要将这长夜彻底撕裂。
那座囚禁了他二十年,吞噬了无数孩子童年与生命的“第十三号训练营”,终于在这一刻,化为了灰烬。
而在远处的公路上,那辆载着孩子们的卡车,正迎着朝阳,向着自由的方向,疾驰而去。
顾念躺在冰冷的草地上,看着头顶那片渐渐亮起的天空。
他举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对着初升的太阳,虚弱地,比了一个手势。
那是他和槐稚秀约定的,代表着“胜利”与“回家”的手势。
“……我做到了。”
他轻声呢喃着,眼角滑落一滴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