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刀,割裂着天缺崖顶最后的光明。
凤无涯将怀中那具正在变得透明的身体抱得更紧,指尖颤抖着探向连璟的脉门。
那里的跳动已经不是生命的迹象,而是一种濒临崩解的余震。
道基碎裂如尘,经脉寸断成灰,唯有那道深刻入骨的双生契,像一根游丝维系着他最后一缕即将飘散的神识。
“没用的……”牵丝妪跪坐在崖边,干枯的十指在空中无力地抓挠着,一根根曾经连接星轨的银线随风断裂、飘散,化作虚无的碎光。
“星轨虽已强行贯通,但九墟的守者……不会认可你的资格。”
她的话音未落,散落在祭坛四周的录亡碑碎片竟齐齐发出嗡鸣,幽光大作。
碎片之上,浮现出数十行触目惊心的新名:赤脚·引火自焚于东海之滨、朽贤·舍形赴南荒烬谷、未知·共燃九火镇压归墟……一行行,一列列,全是刚刚以身殉道的守护者。
而在所有名字的最底端,一行暗红如血的小字,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缓缓爬出:“九面翁·曾跃井三次”。
凤无涯的瞳孔骤然缩成一点。
这些不惜一切代价阻拦她的守护者,竟然早已不是第一次以身殉道!
他们不是敌人,而是早已献祭了无数次的囚徒!
一股比失去连璟更深沉的悲怆与怒火席卷了她。
她缓缓起身,小心翼翼地将连璟近乎虚无的身体安置在祭坛中心的凹槽内。
她并指如刀,划破手腕,滚烫的皇血瞬间涌出,以血为墨,在连璟身周飞速绘出一道繁复无比的封灵阵纹。
血光一闪,将他最后的神识锁在了那方寸之地。
做完这一切,她撕下身上早已破碎不堪的战袍一角,蘸着腕上流淌的鲜血,在布片上奋笔疾书。
三道血色密诏转瞬而成。
“传我诏令!”她的声音不大,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风雪。
“其一,命朱鸾司即刻封锁九墟通往京城的所有秘道,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入!”
“其二,命尘甲卫即刻接管天下各处祭坛周边防务,但有擅闯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其三,召百官于太庙集议!三日后,朕要亲问苍天!若有人敢言重启地火封印乃逆天之举,当场斩首示众!”
她收笔,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决绝:“他们要我证明资格?那我就让这天下人告诉我——谁,才是真正的‘天’!”
话音刚落,牵丝妪猛然抬头,仅存的三根银线绷得笔直,发出剧烈的颤音:“不好!南荒烬谷……有异动!”
那正是录亡碑上所记,朽贤舍形奔赴之地!
凤无涯猛地凝目远望。
只见南方天际,那道刚刚因她而点亮、贯通天地的光柱,竟开始剧烈地扭曲、收缩,仿佛有一只无形巨手正从地脉深处,要将这希望之火重新拽回无尽的死寂!
她瞬间明白了!
九面翁那些守护者,他们前仆后继的牺牲,根本不是为了阻止她点燃火炬,而是在她成功的那一刻,立刻发动筹谋已久的“周期性沉寂”,让刚刚复苏的地脉,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归死寂!
他们要用一场盛大的死亡,来证明她的“资格”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想灭我的火?!”凤无涯怒极反笑,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心头精血喷向空中,炸开成漫天血雾。
“传我口谕:凡沾我皇血者,无论人、物、灵、魄,皆为监火使!见此世间,谁敢灭火,即为叛国,杀无赦!”
血雾随风飘散,瞬间覆盖千里。
刹那间,天下皆惊!
千里之外的农舍里,百姓家中的锅碗瓢盆再次震动,这一次不再是哀鸣,而是铿锵战歌!
它们自动飞出窗外,在村庄上空排列成一个巨大而灼热的“火”字阵型。
各地书院,无数笔墨纸砚自行飞舞,一张张写着“护火令”的宣纸贴满了大街小巷。
北境边关,铁骑营中,数万只马鞍嘶鸣着腾空而起,在风雪中组成一支前所未有的巡天队列,监视着天地间的每一丝异动。
更有甚者,一柄被遗弃在南境战场数十年、早已锈迹斑斑的断枪,竟在这一刻裹挟着漫天风沙,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呼啸着直扑南荒烬谷!
“轰”的一声,断枪轰然插进焦土深处,枪尖之上,一簇幽蓝的火焰凭空燃起,死死钉住了那股正在收缩地脉的阴寒之力!
这是第一批响应皇令,自发觉醒的“民间器灵”!
凤无涯望着这遍及天下、波澜壮阔的景象,感受着那股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守护火种的磅礴意志,低声呢喃:“原来……火种不在碑里,不在阵中,而在人心。”
就在她心潮澎湃的瞬间,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意念,突然在她识海中响起,那是连璟最后的声音:“北境……寒渊井……封印松动。”
凤无涯豁然回头,望向极北之地。
只见那片一望无际的雪原之上,一座刚刚在星轨贯通后彻底闭合的巨大冰井,井口竟开始丝丝缕缕地渗出不祥的黑雾,光滑的井壁之上,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挣扎的人脸!
与此同时,祭坛上,录亡碑最后一片碎片悄然归位,整个石碑瞬间变得完整而光滑。
碑面上所有的名字尽数隐去,只显现出一行从未出现过的、仿佛用万古寒冰雕刻而成的文字:
“当持火者不再需要神谕,神谕,便成了枷锁。”
凤无涯眸光骤然冷冽如冰。
她一把抓起身旁那柄嗡鸣不止的断枪,枪尖的幽蓝火焰映照着她再无半分犹豫的脸庞。
她转身,踏着满地风雪,一步步走向北方。
“既然你们如此惧怕这火失控……”她的声音被风雪卷走,却仿佛响彻在九天十地,“那我就让这火,烧穿你们制定的所有规矩!”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的尽头,只留下一行通往北方的笔直脚印。
寒渊井外,风雪蔽日。
九面翁的九颗头颅于黑雾中齐齐显现,那张代表着悲悯的脸庞,正对着井口,缓缓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