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就聪明,
别的孩子只知道玩,我不一样,我偷偷跑到地主家的学堂去偷听,
先生教的东西,地主家的傻子子还没学会,我就已经倒背如流。
那年月,一家只有几亩薄田的泥腿子,想要跨越阶层,有个好一点的前途,只有读书,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父母兄长见我写出来的字,很丑,有的还是错的,毕竟是远远看着偷学来的,
他们哪里知道那些字是错的?
他们别提多高兴了,
后来全家人从口粮里挤出钱来供我读书。
我读的很刻苦,真的很刻苦,我敢保证,老师教的东西,我一字不落,全都学了过来。
后来遇到了灾年,吃的不够,家人依旧没有放弃让我读书,
大哥就是在那一年饿死的,
我幡然醒悟,我不能那么自私,
不能我一个人跳出阶层,却拖累我的家人万劫不复。
我拿着刀对着我的手掌跟我爸妈说,别再逼我,再逼我,我就把手剁下来。
爸妈没办法,只能含着眼泪同意,
后来 我把家里的书全卖了。
没想到到了新时代,我学的那些东西还能用得着,公家邀请我去做教师。
那时候我还挺自满,
瞧瞧,读书人果然比文盲有前途。
也努力让几个小子好好学习,像他们老子一样做个文化人,
可是呢,几个小子不争气,
我不能为了几个小子的学业而牺牲家里的生活质量,那是血的教训,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老闫家也就这昙花一现了。
没想到咱的老闺女,才七岁啊,尽然做到了如今这一步。”
拿着那张录取通知书,闫富贵再次细细看了一阵。
“大学生啊,还是五道口技校的大学生,
放在旧时候,那就是举人,全国也就几百人,
竟然轮到我老闫家的老闺女。
我这个当爹的,平日里自诩文人,放在人家跟前,那是真的连提鞋都不配。“
三大妈听到这里,连忙抹了抹眼角,抽泣了一下鼻子,
“老头子,再怎么说你也是生她养她的人,没有你就没有她。”
闫富贵微笑着点头,“对啊,怎么说,她都是老子的种,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三大妈还有些不放心,“那你的意思是,咱供她去读这个大学?”
闫富贵鄙夷地扫一眼妻子,“人家大学是有补贴的,一个月十五块钱呢,解娣一个月才能花几个钱?”
三大妈这时候有些迷茫了,“那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闫富贵叹口气,摩挲着手中的通知书,“这是老子欠的账,老子得还。
她的爷爷奶奶大伯,为了供我读书,用掉了近一半家产,
到了老子这一辈,当然不能对不起祖宗,
看不到希望的时候还好说,如今录取通知书都下来了,老子再掉了链子,死了可真就没脸见祖宗了。”
三大妈依旧在迷茫当中,“你不是说有补贴吗,你还提家产干嘛?”
闫富贵抬眼看了一眼妻子,此时他的眼中满是坚定,“那我也得给她留出来,谁知道往后用不用得着?
我们不但要把一切都备好,还要帮她扫清身边的一切障碍。”
三大妈一惊,“老大最近已经变好了,再说了,他当初撺掇老三,也只是多了句嘴,这是也不全赖他。”
闫富贵抬眼盯着妻子,“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三大妈哑然,
“谁家孩子能不犯错?
十岁想不明白,
二十想不明白,
三十想不明白,
到了四十,见的多了,总会想明白。
但是,我们等不了了,
眼看着老闺女就要去上大学,他再在家里晃荡,已经是咱家最最不稳定的因素。
我不能让他影响到解娣……”
三大妈又抹起了眼角,“那你打算怎么办?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是要跟他断绝关系吗?”
闫富贵摇摇头,
“目光短浅,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掏几天厕所就受不了了,
整天的卖惨,
掏厕所真的很惨吗?
论体力不如锻工,
论收入远超农民,比打零工强多了吧?
他呢,整天把自己弄得那么丑,一嘴的烂牙也不知道补一补,搞得那么惨,给谁看呢?”
三大妈停下抽泣,“你的意思是,他那都是在演戏?”
闫富贵怒哼一声,“一开始我也被他给糊弄了过去,
可是都这么多天了,你每次催他洗干净,他都是怎么做的?真以为他劳资是个傻子?劳资养了他二十多年,他那一身伎俩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画虎不成反类犬!
孙猴子还能跳出如来佛的掌心去?
他那是算准了,只要我拉着这张老脸去求人,别人必然会放他一马。
贾张氏,叶舒雅,何大清,赵衍,何雨水,甚至潘宝儿郭秀琴还有秦淮茹,这些人有一个站出来替他说一句话,他就能回到钳工车间去。
可他不看看都干了些什么?我难道是个无限溺爱的人,明知道他在卖惨,明知道他在算计他劳资,我能叫他好受了?
不一次给够他教训,他还能跳出来耍小聪明,
就问,整个大院,他那点小聪明,能够糊弄到谁?
说什么活不下去,
说什么掏厕所不如去农场种地,
我呸!
我不给他熬清醒了,真有一天,他激怒了真正有分量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永无翻身之日!”
三大妈眼神闪烁,表情僵硬,有恼羞成怒,也有深深的无力,
过了良久,三大妈忽然一咬牙,“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再也不护着他了。
老头子,你要怎么处置他,你说了算,我要是再帮那个逆子说话,我就……我就……”眼中泛着泪花,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闫富贵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是咱老闫家的传统,这是我欠先人的,
先人为了供子弟读书,饿着肚子,无怨无悔,
我得对得起先人,
新时代日子虽然苦,却比那时候好太多,
看不到希望的时候怎么都好说,如今有了希望,
我没有理由再推脱。
他不是叫嚣者想去农场种地吗?他不是说去农场种地也不在乡下强吗?
我就送他去农场种地去,
他想反悔,我也有话说,这不就是他求仁得仁吗,怪得了谁?
不想走,我会叫他认清现实,
我去求何大清、叶舒雅,只要给钳工主任带个话,我看谁还留得住他,
农场足够的远,有职工宿舍,想要回来,他得舍得那份车钱,
少了这个满肚子都是损人不利己的坏种,家里再全力支持,咱家的第一代大学生,也就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