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暴雨像是要把整个西贡从地图上冲刷掉。闪电劈开夜空,瞬间照亮那排破旧的唐楼公检宿舍——“廉正楼”,随即又隐没在黑暗中。雨水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汇聚成浑浊的水洼,一双厚重的军靴踏水而行,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溅起的水花在暴雨中几乎无声。
穿着黑雨衣的身影完全融入夜色,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能勾勒出他的轮廓。医用手套紧贴着他的手指,牢牢握住那把30厘米的战术匕首。刀面上的雨水沿着血槽滑落,仿佛这把武器本身就在哭泣。
蒙面人仅露出双眼,那眼神空洞而专注,像是一台执行程序的机器。他贴着墙壁上楼,动作流畅得如同这暴风雨的一部分。停在四楼的一扇铁闸门前,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毫不迟疑地捅进锁孔。
咔嚓。
黑屏。
割喉声、儿童短促哭半声即断。
然后是墙灯被打开的声音,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墙面,血字缓缓流下:
“香江大侠”
英文字母收尾:hK JUStIcE。
凌晨04:00,同一楼道。
冲锋队的蓝红警灯透过窗户在墙壁上旋转,与偶尔的闪电争夺着对这片空间的控制权。楼道灯接触不良似的闪烁不定,地面积水已被染成暗红色,警员们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血泊,却又不可避免地踩出新的血水脚印。
王平安打着一把黑伞出现在楼道口,尽管他已经在室内。他的深色风衣领口挂着雨珠,随着他的动作偶尔滚落。他的脸庞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棱角分明,四十岁的年纪在他眼角刻下了细纹,却没有带走那份沉稳的气质。
“王sir。”张Sir迎上来,他是重案组的指挥,此刻脸色铁青,声音压得极低,“52人,27名纪律部队家属,25个平民,全部一刀封喉,零搏斗痕迹。”
王平安的目光扫过走廊,那里一排排尸体被白布覆盖,但血迹仍然从布下渗出,在雨水中稀释、蔓延。他的喉结微微滚动,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封锁整栋楼,消息压到最低。”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抬头凝视墙上的血字,“香江大侠”,那些字母仿佛还在流淌。王平安的眉尾不可察觉地跳动了一下,然后他转向张Sir。
“钥匙是怎么回事?”
“每个宿舍门锁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凶手用的是现成钥匙。”张Sir回答,“我们已经开始调查钥匙管理记录,但这栋楼建于七十年代,锁具老旧,很多住户自行更换过门锁,记录不全。”
王平安点点头,目光再次回到血字上。他收起黑伞,水滴从伞尖滴落,融入地上的血水中。
“hK JUStIcE...”他轻声念着,然后转向身后的助手,“查一下这个拼写方式,是英式英语还是美式英语。还有,找语言专家分析笔迹特点。”
“已经通知了语言和心理剖析团队,他们正在路上。”助手回答。
王平安迈步走向最近的一具尸体,蹲下身,轻轻掀开白布。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眼睛仍睁着,瞳孔里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愕。伤口精准地切断了气管和颈动脉,但避开了颈椎,显示出凶手对人体结构的精通。
“太快了,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王平安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站起身,走向下一个房间。这里是一对母子,孩子的喉咙同样被割开,但母亲的伤口更深,几乎斩断了整个颈部。
“仇恨...”王平安眯起眼睛,“但不是对这些人。”
“什么?”张Sir问道。
王平安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向楼梯间。他注意到墙角的监控摄像头,“这个还在运作吗?”
“已经取下来了,正在取证。”张Sir回答,“但这栋楼的监控系统很老旧,画面质量可能不理想。”
王平安点头,他的目光在楼道里扫视,最终落在一扇半开的窗户上。暴雨仍然猛烈地敲打着玻璃,但透过那缝隙,可以看见对面一栋正在建设中的高楼。
“平安城建的项目?”他问。
“是的,q-18地块,西贡旧改项目的重点工程。”张Sir回答,“就在对面。”
王平安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他掏出手机,快速打了一行字,然后又删掉,将手机放回口袋。
“我要这栋楼所有住户的资料,特别是与纪律部队有关的。还有,近三个月内的投诉记录、纠纷案件,任何可能引发仇恨的因素。”
“已经在收集了。”张Sir点头,“但这栋楼住的多数是基层警员和公务员家属,按理说不应该...”
“按理说?”王平安打断他,声音里第一次带着一丝情绪,“五十二人被割喉,包括孩子,凶手留下自称‘正义’的血书,你还在说‘按理说’?”
张Sir沉默了,低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王平安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他走到窗边,看着对面那栋在建的高楼,平安城建的标志在暴雨中依稀可见。他的公司,他的项目,现在正对着一个屠宰场。
清晨06:30,平安集团总部73楼会议室。
娄晓娥站在落地玻璃前,俯瞰着逐渐苏醒的维港。32岁的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裤装,短发利落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眼睛。尽管一夜未眠,她依然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仪态。
“娄总,西贡旧改项目地块旁出现血案。”助理推门而入,递来平板电脑,“就是‘廉正楼’,正好在我们q-18地块对面。”
娄晓娥接过平板,快速浏览着上面的信息,她的眉头逐渐皱起。
“五十二人死亡...‘廉正楼’就在我们q-18地块对面,这消息传开,房价要跌。”她的声音冷静,几乎不带感情色彩,“联系公关部,准备应对方案。另外,通知项目部,今天所有施工暂停,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她放下平板,沉思片刻,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私人号码。
“需要我帮你锁现场周边监控吗?”电话接通后,她直截了当地说,“平安城建的交通摄像头全覆盖,包括那一片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王平安的声音传来:“把03:00-05:00所有影像打包发我,别经他人。”
“已经准备好了。”娄晓娥回答,“你那边情况有多糟?”
“前所未有。”王平安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别问太多,把资料发给我就好。还有,今天董事会的事情你全权处理,我可能赶不过去。”
“明白。”娄晓娥点头,尽管对方看不见,“平安,小心点。”
挂断电话,她转向助理:“把我们q-18地块所有监控,特别是朝向‘廉正楼’的,03:00-05:00的录像全部整理出来,加密发到王总的私人服务器。不要经过公司网络,你亲自去办。”
助理点头离开,娄晓娥再次转向落地窗。维港上空乌云密布,暴雨仍在持续,仿佛天穹破了一个洞,永远无法填补。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在空旷的会议室里迅速消散。
第二案,凌晨03:28,观塘纪律部队宿舍“秀茂坪阁”。
同样的暴雨,同样的军靴,同样的黑雨衣。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咔嚓。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黑影溜进室内。这一次,过程更短,更熟练。割喉声在雨声的掩护下几乎听不见,生命的消逝变得如此轻易,如此例行公事。
血泊蔓延至一辆儿童单车轮旁,鲜红与亮黄的对比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墙上的字迹更加张扬,更加自信:
“115=JUStIcE”
当警方在四小时后发现现场时,那数字和单词已经在墙上凝固,像一道永恒的宣言。23条生命,全部一刀封喉,包括三个孩子。他们的血汇成了那个等式,那个自封的正义。
港岛总法证部,清晨。
高彦博向王平安展示初步报告。35岁的高彦博是法医兼痕迹科主管,以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近乎偏执的严谨着称。此刻他穿着白大褂,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依然锐利。
“零指纹、零毛发、鞋码EUR45,鞋底花纹被砂纸磨平。”高彦博的声音平静,像是在宣读一份普通的检验报告,但他紧抿的嘴角泄露了内心的震动,“凶手用医院级手部消毒剂处理过全身,现场除了受害者的生物痕迹,只有这个——”
他递上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被雨水泡烂的残页,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经过初步鉴定,这是清末《水浒传》雕版印刷的碎片,油墨含有铅丹成分,符合19世纪广东官书局的工艺特征。”
王平安皱眉接过证物袋,对着灯光仔细观察:“宿舍哪有这种古籍?”
“碎片被塞进一名受害者嘴里,显然是凶手故意留下的。”高彦博补充道,“而且是被害的纪律部队成员,是一名海关督察。”
王平安的眼神锐利起来:“海关...”
他放下证物袋,转向高彦博:“死亡时间确定吗?”
“两个案发现场的第一批受害者死亡时间都在03:28左右,考虑到两地之间的距离,这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高彦博推了推眼镜,“要么有多个凶手,要么这两个现场只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王平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快速查看地图。西贡和观塘,两个案发现场,直线距离并不近,但在凌晨的暴雨中,交通相对畅通...
“如果是车队协作,可能吗?”他问。
高彦博点头:“可能。但我们检查了沿途所有交通摄像头,没有发现可疑车辆。暴雨也影响了很多摄像头的清晰度。”
王平安想起娄晓娥发来的监控资料,他还没有时间仔细查看。现在这成了关键。
“还有别的发现吗?”他问。
高彦博犹豫了一下,然后示意王平安跟他到实验室另一头。那里有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小证据袋。
“我们在第二个现场发现了这个。”他拿起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一小块黑色纤维,“不是雨衣材料,更像是某种制服的碎片,在铁闸门的裂缝中找到的。”
王平安接过证据袋,仔细观察那块纤维:“能确定来源吗?”
“还需要进一步检验,但初步判断是高级警服或海关制服常用的材质。”高彦博轻声说。
实验室陷入沉默,只有仪器运转的嗡嗡声。王平安的目光从纤维移到墙上的现场照片,那些血字如同诅咒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115=JUStIcE...”他喃喃自语,“115是什么含义?”
“我们已经查了警队内部编号、海关编码、各种可能的代号,还没有找到匹配的。”高彦博回答,“但考虑到凶手针对的是纪律部队家属,这个数字一定有其特殊意义。”
王平安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查看日历:“今天是几号?”
“11月5日。”高彦博回答,然后顿住了,“11\/5...115...”
两人对视一眼,王平安迅速拨通电话:“张Sir,查一下历年11月5日发生的与纪律部队相关的重要事件,特别是引起争议或冤情的案件。”
挂断电话,他转向高彦博:“如果是日期,那么下一个目标...”
“很可能还会继续。”高彦博接上他的话,脸色变得苍白。
王平安快步走向门口,一边拨打娄晓娥的电话:“晓娥,我要你调取全港所有平安城建摄像头的权限,时间从昨晚午夜到今天早上六点,特别是靠近纪律部队宿舍的区域。”
“发生什么事了?”娄晓娥在电话那头问。
“可能还会有下一个。”王平安简短地回答,“尽快把权限给我。”
他挂断电话,对高彦博说:“我要去一趟第二个现场,你继续分析这些证据,有任何发现立即通知我。”
高彦博点头,但在王平安转身离开前,他叫住了他:“王sir...”
王平安回头。
“这块纤维...”高彦博举起那个证据袋,“是在门外发现的,像是有人故意留在那里。”
王平安的眼神变得锐利:“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有些东西留得太明显了。”高彦博轻声说,“像是有人想引导我们的调查方向。”
王平安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留意所有‘太明显’的线索,凶手在跟我们玩游戏,我们得弄清楚游戏规则。”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高彦博低头看着手中的证据袋,那块黑色纤维在灯光下泛着微妙的光泽。他轻轻放下证物,走到窗前。暴雨仍在持续,整个香港笼罩在水幕中,仿佛这座城市本身正在哭泣。
窗外,警车驶出总部,红蓝灯光在雨水中模糊成一片。高彦博注视着那些光点远去,轻轻推了推眼镜。
“游戏规则...”他喃喃自语,转身回到实验台前。那里,那张泡烂的《水浒传》残页正在专业灯光下慢慢干燥,模糊的字迹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替天行道...”他辨认出其中一个片段,眼神骤然凝固。
那不是普通的碎片,而是来自《水浒传》中梁山好汉聚义的情节。
替天行道。
自称香江大侠的凶手,不是在随意杀人,而是在执行自己版本的“正义”。
高彦博迅速拿起电话,拨打王平安的号码,但对方正在通话中。他放下话筒,沉思片刻,然后开始仔细检查那张残页的每一个细节。在碎片边缘,他发现了之前忽略的一点暗红色,不是油墨,更像是...
血。但不是受害者的血型。
凶手的血?
他立即取样准备化验,同时注意到碎片角落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标记——一个小小的手绘图案,像是一只飞鸟,被刻意画成传统中国画的风格。
这不是普通的古籍碎片,而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名片”。
香江大侠的名片。
高彦博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升起。这不仅仅是一系列谋杀案,这是一场表演,一个宣言,而警方和王平安都成了这场戏的观众兼配角。
凶手在书写自己的传奇,用鲜血和生命。
而他,才刚刚读懂第一页。